還很年幼的時候,朱莉歐就察覺到自己比別人優(yōu)越。
比如說,哪天不小心弄傷了某個玩伴,或者壞心地搶走了誰的東西,總之讓某個孩子恨恨地嘟囔著跑回家。一般來說最遲當晚,他的父親就會找上門來。
昏暗的燭光下,受了傷的孩子在哭訴,稚拙的童聲婉轉凄楚,而且盡可能把事情說得很嚴重:“她想弄瞎我”,之類的云云。奈維歐不會出面,在場的幾個傭人指指點點,議論著她聽不懂的話。
在朱莉歐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受罰,不自覺地抿嘴捏緊裙角的時候。那個始終沒說話的父親,卻咬牙扇了自己的孩子一耳光。
她詫異地抬頭,并且將永遠記得那個孩子戛然而止的聲音,就像被人從后面偷襲了一樣。
哭泣是用來求救或申述的,但那個孩子卻弄不清場上誰會保護自己了,捂著臉忘了怎么哭。就像過早地從童年的襁褓里被拽出來,又被丟在廣場上。
所以她知道了,那些“朋友”的父母,都會是自己的幫兇。
她也第一次察覺,某些名字后面藏著一種力量。它足以倒轉是非,能讓別人的父親不問緣由地打自己的孩子。
那以后再也沒同齡人敢反駁她,讓她變得說話沒輕沒重。但其實,朱莉歐曾不止一次夢見幼年時那晚的場景。每次夢里,那個被赤裸裸地拋棄在眾人面前的孩子,最后都會變成她自己。
那晚,其實在由衷地覺得欣喜之前,她首先體會到的是另一種讓她漸漸沒法睡安穩(wěn)的情緒。
女孩心里深深地知道,那個力量遲早會回過身來,惡狠狠地撲到自己身上。
比如像眼前這樣。
她早料到會有這一天的。
被綁了一天后,盯著那條染血的濕毛巾,她嗚嗚地哭不出來。
……
……
柯林能說那條毛巾的出現只是一個意外嗎。
但既然效果還不錯,他也就懶得解釋什么了。
關鍵是快點問出關于攻擊自己的怪物,以及對面的守燈人的信息。
結果對方卻太過軟弱和配合,搞得根本不是審問,反倒更像在幫她回憶一樣。
“你不認識那個人?”
“他是賭場的人,我只是那天晚上過去一下……”
“那個賭場的營收怎樣?”
“……我不知道?!?p> “你不是去查賬的嗎?”
“我只是在場坐著……看他們做事?!?p> “那個怪胎呢?”
“……我不認識他?!?p> “沒在其他地方見過?”
“……沒有?!?p> “確定?”
“我……不知道?!?p> “你平時在哪?””
“畫廊,聚會,什么的?!?p> 比柯林想象的更悠閑。
“你認識跟著你的每個人?”
“不認識?!?p> “那你怎么能確定那個怪胎是賭場的人?”
?。ɑ腥唬澳恰淮_定?!?p> 有種想扶額的沖動。
“他們人太多了……我分不太清楚?!?p> “你現在覺得他跟著你過嗎?”
“想想又好像,跟著的。”
總覺得她會說出這個答案,完全是自己引導出來的結果。
這樣下去也不是什么辦法。
“那你見過跟他印象類似的人嗎?”
柯林指著房間角落里的守燈人問。
她抬起頭,就像剛剛察覺到那個守燈人的存在似的,怔怔出了神。
“見過?”
“嗯?!焙芄麛嗟攸c頭。
“他跟你說過什么?”
“他說……”朱莉歐的眸子黯淡下去:“他說我是個廢物?!?p> 作為黑幫繼承人來說是廢物,好像也沒差。
行內曾有些人形容她說:會自己系鞋帶,就謝天謝地了。
隨后柯林又感覺到了違和,因為他覺得如果是自己見過的那位守燈人,絕對不會說出“你是個廢物”這種話。
這句話里有著太多情緒。
后來又聽盧卡說過,守燈人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
柯林覺得這太過不便,所以姑且在暗地里標注房間里的這位守燈人為一號,卡佩羅的守燈人為二號。
這時,“一號”先生像一朵烏云一樣飄了過來。
“她的身上沒有扳機?!彼媚美照Z說。
“如果是你要保護她,你會怎么做?”柯林問。
一號先生思索了一會。
“首先不會選擇用大型的巫術,痕跡太臟,會被人抓住線索。”
“她自己太懵懂,所以不能把扳機交給她。但如果觸發(fā)點和她分離,又會有很多麻煩?!?p> “如果不用巫術呢?”柯林其實知道那些血肉中沒有靈素殘留。
“那就只有一種方法。但不會像你描述的那么,劇烈?!?p> “可以參考一下?!?p> “一種叫做‘藍斑’的藥物,運氣好的情況下,某些海魚的腸子在腌制后還會結出一些藍色斑點。以前有些人把那個刮下來沸煮后服用,碰運氣熬過重病中最危險的夜晚。”
“后來有人開始不要命地在作戰(zhàn)前服用。雖然因此造成很多犧牲,但那是在安赫人到來和槍械被發(fā)明之前,辛西里人對抗某些東西的唯一方法?!?p> 聽起來就像是某種雜菌的分泌物,具有激發(fā)潛能的作用。在原始條件下靠運氣微量生產,而且經過沸煮應該已經失去大部分活性,但仍保留著相當的效果。
那如果有人,比如二號先生在同盟本土,尤其是高度工業(yè)化的施塔德,對那種雜菌專門進行了提純和培育呢?
……
實際上在幾個小時前,柯林就已經輕微地感到頭疼腦熱,以及這種狀態(tài)下莫名的亢奮。
他原以為是自己熬夜太久的結果??涩F在聽了一號先生說的話,頓時感到渾身發(fā)寒。
自己傷口的異常,說明那東西多少可能具有傳染性。
那么倉庫事件中的怪物,身體里含有的應該就不僅僅是某種分泌物,而是大量繁衍的那種雜菌本身。
如果說微劑量的分泌物就可以讓人激發(fā)潛能,挺過病危時刻,或者化身戰(zhàn)士。
那么在自己體內不斷繁衍和分泌某種物質的細菌,又會把自己變成什么?
說不定下一瞬間,自己就會和倉庫里的那個人一樣,化身為某種怪物嗎?
柯林突然有些猶豫,甚至下意識考慮要不要先找個不會傷到別人的地方,看看自己到底會不會在血肉崩潰中結束。
但在那之前,他又馬上意識到了這整個事件中,拼圖上還存在著不完整的部分。
那就是感染這種細菌的人,應該不能單純只是顆炸彈,它必須還能夠處于某種控制下。否則就違背了二號先生保護朱莉歐的意圖。
雖然這個意圖也僅僅是柯林的假設而已。
“那如果把那種‘藍斑’的劑量放大上百倍,而且會隨時間不斷積累的話……您知道怎么控制住這種藥效嗎?”
“不知道?!耙惶栂壬肓讼耄骸拔矣X得沒人能做到。
柯林扯了扯嘴角,真是夠懸的。
他現在只能去賭,賭二號確實像自己猜測的那樣,是在保護朱莉歐。而不是是為了其他什么目的,單純放了個炸彈。
畢竟這是他現在能活下去的唯一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