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蘑菇
頭發(fā)花白的教授啞然無聲。
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他感傷地站起來,再一次緊緊地抱著小小的喜鵲。
喜鵲在他的懷中發(fā)出輕輕的嚶嚀,細細的腳爪試圖在他的心口寫出安慰的話。
感受到女兒笨拙的動作,老人望向隊長:
“詹姆士,你們有辦法讓艾莉莎開口說話嗎?我只想和她說說話……”
隊長沉默地搖搖頭,緊接著指向辦公桌上的打字機。
老人一頓,嘆道,“也好?!?p> ……
辦公室的門外,隊長和格林靠著墻靜靜地并肩站立,隱隱聽到房間里傳來稀疏的打字聲。
“隊長,為什么不讓教授定期探望她?”
“事實上,我已經(jīng)違反了組織規(guī)定。與普通人盡可能減少聯(lián)系,是入夢者的鐵律?!?p> 隊長喟嘆一聲,接著反問,
“普通人也許能在現(xiàn)實中守口如瓶,但你認(rèn)為他們的夢境會設(shè)防嗎?
“若是你的親人被綁架,你還能不能堅定地忠于組織?”
可以將他們也保護起來……格林剛想這樣說,猛然想起,隊長這樣的入夢者,隔著四五十米就能放倒普通人,拿什么來保護?
他還是不甘心地追問:
“那有什么辦法,能讓約翰教授看到艾莉莎么?”
“在入夢者的世界,父子相殘的事情并不鮮見。所以我來之前就做過排查,”
隊長搖頭,“可以判斷約翰先生是普通人,他不可能進入你的夢境?!?p> 但是,我可以帶著艾莉莎進入他的夢境……格林剛要開口,又想起,普通人不能在夢中保持清醒。
對他們來說,再美好的夢也只是一場夢罷了!
所謂“仙凡兩隔”,莫過如此。
他無能為力地低下頭,默然聽著房間里連綿的嗒嗒聲。
……
不久,辦公室里傳來約翰教授沙啞的聲音:
“讓你們久等了,請進?!?p> 兩人進門,老人從皮椅上站起身,率先打破了沉默:
“艾莉莎都對我說了,這一次要感謝你們,詹姆士,還有格林?!?p> “不,約翰先生,您千萬不要這樣說,”隊長連忙搖頭,“這次的事,都怪我沒能盡到職責(zé)……”
“不,詹姆士,你不必自責(zé)?!?p> 教授搖頭,“她告訴我,全世界有很多兇惡的超凡罪犯,而再優(yōu)秀的警察,也不可能抓住所有犯人,保護所有受害者,不是嗎?”
隊長啞口無言。他一貫銳利而縝密的眼神,忽然涌現(xiàn)出一絲無能和迷茫。
老人只是凝視著他的眼:
“還記得我當(dāng)初是怎么教你的嗎?
“人這一生,總是充滿了數(shù)不完的坎坷和不幸。
“我的兄弟也好,父母也好,妻子也好,他們很多都在破產(chǎn)、疾病和戰(zhàn)爭中被打倒。
“他們有的從此一蹶不振,有的永遠離我而去。但我卻戰(zhàn)勝了困難,并一直堅信自己能好好活下來。
“所謂的詛咒,不過就是麻煩一點的困難罷了,艾莉莎是我的女兒,她也一定能戰(zhàn)勝困難。
“記住,人活著就是為了戰(zhàn)勝困難,人活著就意味著有希望!”
隊長陷入沉默。
許久,他的眼神恢復(fù)了一貫的銳利:“謝謝約翰先生,我一定,一定盡快把犯人抓捕歸案。”
老人疼愛地撫摸著懷里的喜鵲,良久,轉(zhuǎn)身面向黑發(fā)黃膚的青年,鄭重地——用東方的禮節(jié)——深深地鞠了一躬:
“格林,感謝你為艾莉莎做出的犧牲,遇到你是她最大的幸運……”
“不,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格林立即扶住教授,“我愛她,不曾后悔。”
老人看著青年的眼,囁嚅著唇,終究不舍地將喜鵲遞過來,
“格林,作為父親,我希望你能保護好她。”
“艾莉莎就交給你了?!?p> “我用生命發(fā)誓,一定?!?p> 一人一鳥依依惜別。
良久,老人在皮椅上頹然坐下。
“你們忙,我這個糟老頭子就不嘮叨了……去吧,愿你們一路順風(fēng)。”
隊長和格林在靜默中離開。
窗邊,旋轉(zhuǎn)的椅子帶著約翰教授面向窗外的天空,高高的椅背遮擋了臉部,看不到他的表情。
……
同一時刻,在遙遠的賓州,藍山之上,連綿的小雨從天而降。
一名穿著專業(yè)登山裝備、看上去像是在野外考察的男子,牽著一只秋田犬登上了山峰。他不僅選擇了在雨天登山,還帶了寵物,人看上去也不太健康,短短的路程便走的氣喘吁吁。
男人著讓人強烈模糊的面具,看不出他的身份。
他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任由秋田犬拉著行進,慢慢就靠近了最高峰南面坡的小別墅。見到別墅,狗也沒有關(guān)注,而是繞道而行,很快就拉著主人繞到了湖泊旁。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灑在【蛔蟲】帕特里克風(fēng)化消散的岸邊。那里生長著一朵可愛的、褐頂白柄的圓圓蘑菇。
連綿的陰雨中刮起了冬日的寒風(fēng),蘑菇在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男子隔著雨幕遠遠確認(rèn)了那只蘑菇的模樣,松了一口氣,快步走近,接著從懷中掏出一只充滿透明溶液的廣口玻璃瓶。他戴上一只厚重的皮手套,取下瓶蓋,瓶中頓時散發(fā)出撲鼻的甲醛氣息。
又從登山包中取出一根毛發(fā)粗細的棉線,小心翼翼地彎下腰來,把棉線套在蘑菇的圓圓腦袋上,輕柔地往上提動。
可愛的蘑菇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它緊張地顫抖著,伸出所有根須、緊緊地抓著大地。
男子見狀,用力往上一提,只聽蘑菇發(fā)出微小而凄厲的悲鳴,似是憤怒,似是害怕,似是哭泣,最后不甘地連帶著根須上的泥土離開了大地。
男子又往面具上戴了一副眼鏡,接著用玻璃瓶中的溶液仔細地淋洗蘑菇。
大風(fēng)中,蘑菇肉色的根須猶如垂死的蛔蟲一般瘋狂反抗,四濺的溶液沾染在男子的雨衣上,隨著空氣迅速蒸發(fā)。很快蘑菇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絕望地掛在細線上,好似已經(jīng)被吊死。
男子不為所動,將蘑菇沉入廣口瓶里剩余的溶液中;蘑菇頓時驚惶,劇烈掙扎。
隨著時間的流逝,山間的陣風(fēng)漸漸減小,瓶中的蘑菇也緩緩不再掙扎。
男子頷首,割斷細線,蓋上廣口瓶,任由蘑菇在瓶里漂浮。
微風(fēng)細雨中,他收拾行裝,回身離開,身影在藍山的陰雨之中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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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奇跡的喜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