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半仙跟我說“世事浮沉,誰也沒有什么說得對錯,若真想要一個真相或者答案,許是可以一路走下去,許是可以尋得幾分安慰,許是遇見、錯過、回憶、忘卻,終究不過是自己代了上天的垂憐?!?p> “你給他一顆種子,就會有個結(jié)果的美夢,做過夢了,夢當然是美的,于是愿意去相信,照著走下去,失敗的時候總有虛做的安慰,遇見和錯過,回憶和忘卻,都能成為借口?!?p> “這就是所謂的虔誠?!?p> ************************************
于是我把千成介紹給了蘇半仙。蘇半仙說:“如果今年臘月之前能下一場大雪,你的事情就有救了?!?p> 而此時離臘月只剩四天的時間。
我認識千成只是一個偶然。
今年的寒假放得有點早,元旦剛過不久,學(xué)校匆匆考過試,就放了假,東北下了兩場雪,一場大雪,一場小雪,臨回家的時候,我還問我媽,家里下沒下雪,結(jié)果家里一場雪都沒下過。
其實我大可以不必這么早就回家,畢竟煙蘿都沒有回去。不過家里早早給我來電話,說有個親戚得了病,雖然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大病,住院還是免不了,臨近過年,家家都要預(yù)備過年的事情,就需要一個閑人去醫(yī)院替班。
所以,我買了車票,剛考完試就奔回去,在醫(yī)院打飯打熱水,玩手機玩到膩歪,就經(jīng)常在醫(yī)院里瞎溜達。
醫(yī)院這種地方,你們是知道的,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雖然都沒人大聲說話,但是安靜的人流配著消毒水的味道,反而更讓人壓抑,于是我就特意往人少的地方走。溜達著,溜達著,就走到特護那邊。
我們這邊的醫(yī)院著實是不怎么樣,特護病房都沒人把門,門口的樓道里也沒有一個人。我很好奇,順手就把門推開了。
千成就在病床邊坐著,床上躺著他爺爺。
千成的爺爺,據(jù)說是什么高級的干部,雖然我對政府職位還算了解,但是實在是沒聽懂到底是個什么官,于是看著他說起來的時候疲倦的臉上瞬間煥發(fā)的榮光,只能當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官,怕不是進了什么委常委的那種。
他爺爺,腦血栓,晚上突然病發(fā)了,家里人和司機手忙腳亂地送到醫(yī)院,直接安排了手術(shù),然而情況并不樂觀,一直昏迷,生命體征很低。
千成的爺爺雖然是當官的人,頗有些老學(xué)究的書卷氣,但是對千成一向很好,千成就這么一天一天陪在特護病房里邊,看著醫(yī)生每天早中晚三次檢查,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心里揪得難受。
大概是因為對官場的事情有點好奇,所以我跟千成很聊得來。
千成顯然是個很有家教的人,說話很平和,用詞很小心,表情和眼神也很微妙,長得又瘦又帥,典型的謙謙貴公子的風范,所以跟他聊天算是很有意思是的一件事情,不止可以聽他講我沒聽過的事情,還可以觀察一下他的用詞和表情暗示之類的。
一來二去,我跟千成就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感覺,聊起來私人問題也就聊得多了一些。
我知道了他有一個不算女朋友的青梅竹馬,是家里世交的女孩,溫婉可人、大方懂事;
知道了他家里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姐姐,當年不知道怎么操作才把他生了下來,姐姐在一個公司里做管理,工資相當可觀;
知道了他今年剛剛上完大學(xué),本來想要找個工作,沒想到突逢家變,于是暫時放棄了找工作的想法。
在醫(yī)院當班十幾天,從第二天開始我就去找千成聊天,當然聊得聲音很小,偶爾還會遇見他的家人來,我就離開了,回去打水打飯,然后回家。
周末的時候,我到了特護,就看見里邊黑壓壓好一片人,于是就沒敢推門進去,過了兩個小時再過去,人已經(jīng)走光了,我就看見千成依舊地坐在病床旁邊,拉著爺爺?shù)氖?,哭得喘不上氣來?p> 我在旁邊陪了他半個鐘頭,他終于抬起頭來,跟我說爺爺?shù)牟∏橐呀?jīng)開始惡化了,可能就要出事,醫(yī)院的大夫說他們治不了,聯(lián)系了其他醫(yī)院,但是轉(zhuǎn)院已然來不及,他父親破口大罵庸醫(yī)誤人,治不了為什么不早點安排轉(zhuǎn)院。
聽父親和醫(yī)生理論,母親在旁邊泣不成聲,千成的腦子都有點木,直到人都走了,他才反應(yīng)過來,哭都哭不出聲。
他使勁抓著我的手,問我:“會好的吧?是吧?”
于是我把千成介紹給了蘇半仙。
蘇半仙看著他一臉的憔悴和悲苦,仿佛受盡了世間所有的絆子,跌得滿心鼻青臉腫,蘇半仙點了一炷香,擺上一張?zhí)梢?,讓千成睡上一覺。
千成苦著臉:“睡不著的,我已經(jīng)好多天都睡不著了?!?p> 蘇半仙堅持說:“躺下?!?p> 千成只好聽他的,躺在躺椅上,閉上了眼睛,然后聽著蘇半仙口中念念有詞,居然真的就睡著了。
我一直對蘇半仙這種神乎其神的催眠術(shù)很好奇,也曾經(jīng)問他我能不能學(xué),但是他一直說只傳自己的徒弟,而我又不愿意做他徒弟,我問他:“亦師亦友不好嗎?”
蘇半仙看著我,笑道:“滾。”
總而言之,千成是睡著了,蘇半仙就開始了他的工作,把三塊白色的紙放在了千成的臉上,額頭上一塊,鼻尖上一塊,下巴上一塊,每個誰在半仙堂躺椅上的人,都會做噩夢,然后滿頭的大汗,白色的紙沾濕之后,蘇半仙就絲毫不嫌臟地拿著紙看上半天。
我很久之前覺得這種是不是跟相面差不錯,因為你沾濕了的也是臉上的走勢嘛,但是有一次有個胖子的汗著實是有點多,于是三塊白紙從上到下,從里到外,全部都沾濕了,蘇半仙依然拿著濕噠噠的紙看了半天,我才知道,他是在看表象之外的事情。
蘇半仙跟我解釋,每個人的身上都是有氣息的,氣息包含很多的東西,包括自身的精氣神,包括過往的經(jīng)歷,包括憎愛好惡,甚至包括氣運,包括他身邊所有人的氣息。
氣息這種東西,領(lǐng)路人似乎也說過,他靠著自己的眼睛,能看到人的氣息,判斷一個人是不是遇見了什么樣的問題,應(yīng)該向著什么方向才能避免氣息惡化之類的。
想到這兒,我跟著蘇半仙一起,對著三張沾濕了的紙,看了半天,蘇半仙胸有成竹地將三張紙揉碎,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里,我則一頭的霧水,完全不得其法。
蘇半仙抄著袖,笑著看我糾結(jié)的臉,對我說:“人在毫無防備和恐懼的時候,氣息最容易泄露,而氣息泄露,就容易與外界產(chǎn)生聯(lián)系,這就是為什么有些膽小的人走夜路,總會感覺背后有人,而且感覺那么真實,其實他們感覺到的只是自己的氣息被身后的空氣帶走的感覺而已。”
“如果跟一個人熟悉,大可以不必用這種方法,比如說,我可以看出來你最近桃花運不錯,因為我對你的氣息已經(jīng)足夠熟悉了?!?p> 然后我跟他講了領(lǐng)路人的事情,還有玻璃貓的事情。
蘇半仙當然都沒聽說過,他也只是個有師承而到處招搖撞騙的人而已。蘇半仙懷疑玻璃貓是神器,我問偷了是不是就發(fā)大財了。他點點頭說是啊,除非你找一個真神賣掉。
對于這些事情,他的解釋是,天下能人輩出,有幾個他理解不了的事,再正常不過,我只說他終究還只是個騙子,說破天也拿不回我的鋼筆。
我們倆互相斗嘴的時候,千成就醒了。
從躺椅上爬起來,千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蘇半仙伸手拉開窗戶,深冬的涼風一吹,一個哆嗦打了三個噴嚏,喘了口氣,千成抻了個懶腰,直說睡了一覺倒是感覺整個人都舒坦了。
蘇半仙搖搖頭,我倒是明白了,他開窗子,是為了把他泄露的氣息散掉,而泄露出來的這些氣息,怕不是就是這些日子他自己的負能量了。
千成已經(jīng)開始問蘇半仙他爺爺?shù)氖虑?,蘇半仙跟他說:“如果今年臘月之前能下一場大雪,你的事情就有救了?!?p> 我跟千成拿出手機打開日歷看了一眼,瞬間覺得心刷涼,因為這個時候,離臘月已經(jīng)只剩下四天,都是晴天。
千成跟我回去的時候,雖然精神尚還可以,但是整個人都有些脫力的感覺,我知道他心里難受,于是沒有開口跟他說話,只是陪著他,連車都沒有坐,從城東的半仙堂一路走回了城西的縣醫(yī)院住院樓。
站在住院樓樓下,千成抬起頭看了看,嘆了口氣跟我說:“我現(xiàn)在都不敢上去了,生怕看見什么不想看到的事情?!?p>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蘇半仙說過的事情,從來沒有不準的,關(guān)鍵是你愿不愿意相信了?!?p> 千成無奈道:“相不相信,也只剩下了四天時間?!?p> “不是還有四天,天氣預(yù)報向來不準的。”
“你知道嗎,有希望是一種痛苦的事情,因為如果你愿意去相信有一個美好的未來,等到有一天,現(xiàn)實突然想起居然還有這樣一個人,順手把你打下去,會摔得很疼不是嗎?”
我想起煙蘿的事情,實在是反駁不回去,只好任他自我頹廢,把他送回了特護房,看著他重新坐在他的老位置,握著他爺爺?shù)氖郑椭^,不知道在小聲說著什么。
掩上門離開,我回到親戚的病房,然后就看見好多人都在,說是明天就可以辦理出院了,我當然很開心,這樣我就不用天天早起來這邊陪床了,于是麻溜地給他收拾了行李,打點好一切,幫著把東西放到了樓下的車上。
第二天的時候,同樣的一輛車,接走了我這個苦命的親戚,送走了面包車,我叉著腰,像千成一樣抬頭看了一眼住院樓高高的樓棟,想了又想,終究還是走了進去。
我媽在后邊問我去干嗎,我說有個同學(xué)也在里邊。
一直走到了特護房那個沒人經(jīng)過的角落,推門進去,就看見千成已經(jīng)不在床邊了,站在了病床邊的窗口,看著窗外的天空。
我看著他單薄的背影,走過去,好奇地問道:“在干嘛?”
千成沒有回頭,小聲告訴我:
“祈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