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下了半夜雨,轉過天來大晴。
天剛亮,園子里濕濕的。
雨水把石板地,花草,屋頂沖洗得干干凈凈,在朝陽下閃著金光。
仆人已經把路上的落葉都清理了,在管事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擺放著東西。
兩個廳里各掛一副巨幅畫。前面鋪著上好的絲毯。
對著畫,放著幾把凳子,邊上放著琉璃燈。
文風在古董店請了幾個師傅來,在黃三的庫房尋找一番,還是找到一些好東西的,加上成宣郡王的字,現(xiàn)在都擺放在亭子的兩側的回廊里。
院子里搭著白色涼棚,涼棚下面有矮桌,矮塌,放著鋪團,前面是張古琴。有個淡藍色袍子,留著幾縷漂亮長髯的中年男子在彈。
院子里放著好多張高低桌,上面放著茶具,花瓶。
假山前面擺著條桌,上面放著大盤的吃食,水果,點心,冷葷,碼放的十分漂亮,還插著大把的花束。
文風看到都十分吃驚,最終的出品,真是出乎意料的好。也不知道三叔是怎么想起來的。
整個園子,花團錦簇,說不出來的富貴又典雅。
成宣郡王頭天晚上就到了。和黃三,程建勛和文風吃了個晚飯。
后來跟黃三一直聊到深夜。
很多人接到貼子,感覺新奇。
時間還早,就有穿著藍袍子的客人陸續(xù)的有人上門了。門口還圍了不少看熱鬧的老百姓。
門口有穿著同樣棉袍的侍者迎接客人,無論是何人來,都十分的有禮。
小蟲穿著同樣的袍子,由哥哥陪著,來到現(xiàn)場。
楊軒也低調的來了,和小蟲對視著,微笑著。
看著陽光下那個笑得肆意的小姑娘,心里柔軟成一團。
黃三,也穿著藍色袍子,腰間有塊古玉,又厚又潤,熒熒光澤,雕刻曲線簡單大方,是件了不得的東西。
頭上一個簡單的玉籫,文風拼死拼活的規(guī)定了黃三的穿戴,把他偷偷戴上的各色戒指給擼下來。
程建勛和文風一起,陪著黃三接待客人。
園子布置完了,黃三轉了一遍,簡直都不知道看哪里好了,滿意的不行。
看著前來的客人驚艷的表情,他只顧呵呵傻笑了。
時間到,客人都到齊了,現(xiàn)場也準備了些袍子,以防有重要客人臨時帶些人來。結果真是都用上了,成宣郡王的叔伯兄弟,還有些老友,都帶著自己的好友來了。
有王爺也有郡王,有朝廷重臣,大家都非常低調。
原來打算的頂多二百人的聚會,結果來了近四百人??偹銣蕚涞谋容^充分,現(xiàn)聲秩序維持得很好。
盡管人多,但并不嘈雜。
現(xiàn)在大家都集中在雙環(huán)亭前面的花園空地。
本來程建勛讓黃三上臺講幾句的,他也答應了。
還讓程建勛給他弄了稿子,背了好久。
但今天一看這個架勢,來的這些人,他立馬膽怯了。死活不上,沒辦法,三叔親自來了。
程建勛自己也有點緊張,但逼到這個份兒了,也后退不得。
儀容儀表還真是不錯:“感謝各位。多年前,成宣老郡王有恩于黃三先生,黃三先生為人赤誠,一直感念。
在郡王七十四歲生辰之際,辦了這個以賞畫為主的宴會。今天這兩副畫作,都是以郡王封地,岐山為背景的驚世之作。
一幅是無極山人的《初春》,還有一幅是李跡大師的《深秋》。這真的是大家只聞其名,而無緣見識的大作啊。
今天有這個天賜的機緣,請大家共同賞析。有請老郡王出來跟大家見見面!“
老郡王緩步出來,他中等身材,很瘦,全白的頭發(fā)上只別一只簪子,淡藍色棉袍。神情坦然,眼睛清澈,沖大家一作揖:“各位,多謝各位光臨??!
今天是老朽生辰。黃三小友,托新結識的幾個年青人,幫老朽辦了這場聚會。剛剛在這里,看到有我頭發(fā)花白的親友,還有風華正茂的他們的子孫。
長星拱北,川自向東,一代代的新老更替,令老朽不勝唏噓?。∈篱g唯一不變的,只有親友情和美好的事物帶來的享受。
感謝大家來看望我這個老頭子,可我這個老頭子有什么看頭兒?“
下面的聽眾發(fā)出笑聲。
“但今天有這兩幅大作,大家總不算白來?,F(xiàn)在,就隨同老朽一起,飽飽眼福吧,各位請。”
“哦,說明一下,這畫可不是我的!哪位親友子侄的看中了,想跟老朽求,那可沒有!”
大家又笑起來。他的親友看到,心下安慰,感嘆爭一如既往的溫和,還多了些通透。
先是來到《初春》前,整個畫作布局簡捷大方,用筆細膩,立意悠遠。曲線優(yōu)美的山峰,層層疊疊。
山隅一角,山冰漸溶聞溪水,枝頭微粉看桃花。
雖然沒具體看到花草,但仍能體會到大地的勃勃生機。
吹面不寒的春風,沾衣不濕的春雨。
候鳥正回,在天空中留下痕跡。讓人精神放松,精神愉悅。
《深秋》則是另一種風格,畫作的顏料里應該是加了礦物質的材料,使得色調大膽濃烈。
線條張狂,布局大膽怪異。明暗交錯,仿佛那些熟透了的果實,掉了一地的秋葉,都在夕陽下,在狂風中,變幻著光與影,絕艷而變幻莫測,讓人心怦怦跳著,沉淪其中。
有的人一臉陶醉的走出來,有的人一臉落寞……
黃三爺站在出口處,看著從里面出來的人的各色表情,然后又驚艷于他們的各種安排。
大家有禮的交談著,享用著茶和點心,圍著他收的寶貝們看。
他心里狂笑著,很想大聲喊出“我辦的,我辦的!”
老郡王看了畫后,和親友坐在院子里。茶師傅在做著茶,手法熟練。
他端起杯,喝了一杯下去。黃金色的茶,暖暖的潤下去,浸洗著五臟六腑,淡淡的回甘撞擊的味蕾。
遠處絲絲的古琴聲,老友關切的目光和低聲問候。
他感覺自己臉上的皺紋都展開,感覺人生變得溫暖。
原來生活中,還是有些美好,讓本以為無所牽掛的人,還留有一絲慰藉。
黃三爺,程建勛和表哥,這一炮打響。過了很久,這個盛宴依舊被人家所談論,效仿。
程建勛志得意滿,文風關系網(wǎng)羅一大片,兩人成功打入高層次的社交圈子。
更別提黃三給的裝銀票的信封了……
程建勛回到家,仔細的打開。
對著幾張銀票的金額漲紅了臉,發(fā)了半天呆,然后,拿出一半給了小蟲。
轉臉去尋了自己老爹,把銀票往上一遞。
程老爺子打開一看嚇一跳,三萬!
問明白了,沒口子的夸了夸這個程建勛。
各種贊美之詞毫不吝嗇的往外冒,把三叔都夸臉紅了。
老頭兒連帶著小蟲文風,都滿意的夸個沒完。
然后收了一萬,其余的都還給他,“你喜歡些個東西,但知道咱們家的情況,不好意思開口要銀子買。這些,你自己拿著,想買什么就買吧,別亂花就行?!?p> 程建勛很激動:“爹,長這么大,兒子還沒給家里交過銀子呢!從小上學考學,到平時過日子的花用,還有子女……還,還買這買那的。
只要兒子張口,您都沒二話,兒子也是慚愧。這次賺的銀子,理應交到家里的?!?p> 老頭溫和的說:“我是你爹,我的銀子不給你光給誰花?再者說,你考上舉人,是咱們程家親友里,這一代考得最高的呢。
給程家?guī)砹斯獠?,你爹我面子上好看呢。所以說家里日子過好了,也有你的功勞!你不用擔心,爹心里有數(shù),這些個你拿著用吧。“
程建勛人到中年,聽到父親這樣肯定,內心也很感動,高興的說:“那謝謝爹,兒子不亂花!爹,給我娘和大哥點吧?!“
程奉春點點頭:“隨你自己的意思吧!不過,別說太多。里面有些關系,不知道說出來合適不合適?!?p> 程建勛答應著回了房間,招來自己的隨從,“去容寶齋問下江先生,那套《博物思源》還在不在,要在是就給我留著?!?p> 隨從答應了剛轉身走,又被叫回:“再去西甲胡同問下劉老,那塊三臺還在不在?!彪S從走后。
他得意靠在椅背上,自己賺錢自己花的感覺真好。
不用忐忑著動腦筋跟老爹長兄報備申請,就花這么多錢買東西的感覺真好。
小蟲那邊兒,更是捏著票子樂得發(fā)瘋。
爹娘不讓小蟲要,小蟲不干:“這是我掙的銀子!我費了好大力的!”
程建宜說:“什么你掙的我掙的?咱們沒分家,掙的錢都要給你祖父?!?p> “那也不能都給祖父?。∥腋闪诉@么多事,不給獎賞嗎?這不公平!”小蟲很激動。
但她也沒扛住不講理的父母。
程建勛剛走,程建宜就拿著銀票找自己程奉春來了。
小蟲不放心又不舍得的在后面跟著。
程奉春正高興呢,一看三兒子和自己孫女來了,一下子又遞上三萬兩銀票,老頭兒差點樂瘋了。
轉頭看著小蟲那忐忑的樣子,不由哈哈大笑。
程奉春說:“小蟲,這可是你掙的銀子,給祖父,心疼嗎?”
小蟲眼睛一直看著銀票,點點頭:“祖父啊,心疼?!?p> 程建宜一瞪小蟲,小蟲趕緊說:“孫女孝敬祖父,是應該的。不心疼,祖父……小蟲要花的時候找您要,您會給我的吧?”她眼眶都有點濕了。
程奉春哈哈笑:“好孩子,有你這份心就成了,銀子祖父不要你的?!闭f罷把銀票還給程建宜。
“爹,這可不行,她一個女孩兒家,要這么多銀子干嘛?咱們沒分家,您供養(yǎng)著我們,我們有了收入,也該交到家里?!?p> “得了,老二,這么多年,你吃我的喝我的了?都是你自己養(yǎng)活自己。銀子交你媳婦吧,也給咱們小蟲點。這事兒,還真是小蟲促成的呢。剛你三弟也給爹銀子了,你聽話,不用給我?!?p> 小蟲一聽兩眼放光,感覺祖父比父母可好多了,說:“祖父,這可是小蟲第一次賺銀子。您跟我爹爹說,讓他把銀子給我!我保證不亂花!”
老頭兒說:“好,老二啊,銀子給小蟲點。她這么聽話又能干,得有點獎勵?!?p> “爹,您看,三弟也知道我們這份收入。要是您不收,將來說出來不好聽,兒子還真不缺銀子,您還是公正點。幾十年都這樣了,現(xiàn)在何必留話把兒呢?”
程奉春想了想:“罷了,我也收一萬吧。等將來孩子們成親,為父再花回去。”
程建宜回去把銀子交給了文氏。
小蟲跟娘又是一番的爭執(zhí),文氏受不了,最后答應留一千兩給小蟲。
并讓小蟲保證,每一筆花銷都要經她的同意,她會隨時抽查銀票的情況。
小蟲沒辦法,只得妥協(xié)。
但一會兒,文氏又反悔了,非要小蟲再出五百兩給程天。
而小蟲讓文氏掏一千兩給他,文氏不干。
兩個人吵了好半天。
最后還是小蟲妥協(xié)了……
小蟲不甘心,想了想,轉了轉眼睛:”娘啊,這件事,楊世子起的作用好大呢,出了畫不說,還借了王府的人呢!
要不然,當時二百人的準備來了四百人,那不得亂套啊。
人家王府的人很有經驗的,他出了很多主意,又出了很多人的。】咱們有了銀子賺,怎么也要分世子一半??!他自己要不要……還那么多下人要打賞呢?!?p> 文氏一聽有道理:”你說的也對,娘沒想起來。這樣吧,回頭讓你爹給世子送一萬兩銀票去!”
“娘啊!這怎么行?是女兒出面的呢,我爹爹去算什么?”
“哪有一個女孩子兒家給男人送銀子的,這事兒你別管了?!?p> “娘啊,女兒說真的呢!我爹給世子送銀子,回頭讓人知道了,可不得了呢。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女兒跟世子聯(lián)系的,哪有讓別的人送銀子的道理?世子也不會收的?。 ?p> 文氏猶豫著:“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可是……”
“沒有可是啦娘!女兒辦事您就放心吧!您看女兒多本事!這么一大筆銀子賺回來。這才開始,以后就看女兒的吧!
包管讓您跟李伯母一樣,穿好衣裳,戴好首飾!”
“你李伯母是侯夫人,娘是什么人?如何穿戴著那些?”
兩個人磨嘰半天,文氏畢竟不太明白京城的事。
于是給了小蟲一半的銀票,又叮嚀萬囑咐,送銀票時要小心,不能給別人看到,也別跟家里人講。
啰嗦了好半天。
沒多一會兒,程奉春找了個機會把小蟲和天兒叫了來,又偷偷給他們倆一人五百兩,囑咐她們倆不要跟別人說。
三個人腦袋湊一起,嘰嘰咕咕的,滿臉鬼笑。
……
楊軒送皇帝的畫回宮,陳伯師兄捧著畫,揣著一千兩的紅包,美滋滋的回了庫房。
他拿出兩個華麗的信封,遞給皇帝一個,自己留了一個。
皇帝捏著問:“什么東西?”說著打開。
楊軒邊打著自己的信封,卻伸長了脖子往皇帝那里看,
皇帝瞪了他一眼:“什么樣子?沒個規(guī)矩?!比缓罂戳丝词掷铩粡埵f的銀票。
“嗬!”皇上發(fā)出怪聲。
斜眼看了世子一眼:“你多少?”
楊軒含糊:“沒您的多。”
“什么意思這個?”皇帝捏著銀票抖了抖。
楊軒一笑:“這個姓黃的,猴兒精!
平時看著傻頭傻腦,粗俗已極,高價買假古董被人騙,大家都以為他是個棒槌呢。
這個時候倒真有眼力,也夠有魄力!不知道平時是真傻還是假傻。倒是個做事的狠角色。臣再調查一下,要是行,陜西那事兒不是要開始嗎?您看,這次要不要繞開長興侯府……”
皇上看著銀票美美的說:“嗯,你瞧著辦吧。”
“這個,您就當零花吧!”
楊軒行完禮要走,皇帝又叫住他,指了指他手里的信封,又點了點自己的桌子。
楊軒一臉的難以置信:“不會吧?!”
皇帝不說話,靜靜的看著手里的奏折。
“皇上!您是君,又是長輩!下這黑手,合適嗎?“楊軒很氣憤。
皇上還是不說話,看著奏章,手指又在自己桌上點了點。
楊軒一咬牙,把信封放上面,捂著胸口搖著腦袋走了。
皇帝打開一看,八萬兩,也不錯!
這也是條財路??!
還有要借的沒?
眼睛樂成條縫,叫來自己趙大總管,“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