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上官雪瓊意氣風發(fā)的出了自己的房間,夏亦然便知道她定是有了什么法子。
在夏亦然眼里,上官雪瓊從來都是個殺伐果決之人。
她雖不如宇文煜那般絲毫不講情面,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卻總是能做到憂天下之憂,思百姓之苦,所以每次遇到有損江山社稷之事,她都能毫不猶豫的揮劍,無論對方是何人。
就算是哪一天她把劍架到了當今圣上的脖子上,夏亦然都不覺得奇怪。
取了些傷藥,夏亦然便去了那繡師的房門口,輕輕叩了叩門。
“誰?”雖然只一個字,夏亦然卻已聽出了對方言語里的戒備。
“是我,我知道姑娘的手受了傷,所以想給你送些藥。”夏亦然的語氣很溫柔,叫人聽來很舒服,那位繡師可能也是感受到他并無惡意,所以起身替他開了門。
走進屋內(nèi)將手中的藥放在了桌上,夏亦然見她的桌上已經(jīng)放了些紗布和止血的藥物,便隨口問了幾句,“姑娘莫非也懂些醫(yī)術,方才是在替自己包扎嗎?”
“醫(yī)術我倒是不懂,但是簡單的包扎倒也做得來,平日里做些刺繡倒也偶爾會有些小傷,今日這樣的傷口我還真是第一次給自己包扎?!庇行┎缓靡馑嫉慕o夏亦然看了一眼她隨意包起的傷口,這位繡師覺得她這包扎的技術在夏亦然面前,完全就是獻丑。
“若是姑娘不嫌棄,夏某可否重新替你上藥包扎一番?”說話間夏亦然已在繡師對面坐下身,微微笑的看著她。
像是著了魔一般,那繡師在那一瞬腦中什么也沒多想,直接懵懵的就把手遞給了夏亦然。
“我方才外出打聽了一番,官府已經(jīng)派人將那個失常者的尸首領了回去,說是要仵作和沂城知名的幾位醫(yī)師一起去驗尸,查出他究竟是因何發(fā)的狂,那位莫名被襲之人也被請去了官府,聽說是要讓他去認個尸,看看那個襲擊他的人是不是與他相識,他二人之間是否有什么恩怨。”一面替她解開紗布重新上了藥,夏亦然一面故意給她放了些與發(fā)狂之人相關的消息,想觀察她的反應。
雖然那位繡師面色如常,可夏亦然還是捕捉到了她有些紊亂的呼吸聲。
看來她定是知曉這所有的事情,而她的背后,還另有操控之人。
“我本無意傷他,我沒想到……”裝作有些慌亂的低下頭,那位繡師倒會故作無辜,“你將我?guī)Щ貋恚瑫粫o你帶來麻煩?”
“我自是知道姑娘你是無心之舉,在下會想方設法還姑娘一個清白?!毕囊嗳坏脑捳Z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之意,那真誠的語氣又一次讓那位繡師的心中一顫,無意識的從夏亦然手上抽回了剛剛包扎好的手。
知道她接下來定會有所動作,夏亦然也已經(jīng)做完了自己該做的事,就等著她自己露出馬腳。
直接推開了宇文煜的房門,上官雪瓊就看到他正在擦著手里的思云劍,在一抬眸看到上官雪瓊之后,宇文煜便面無表情的把劍收回了劍鞘之中。
“你來做什么?”不論身在何處,上官雪瓊進宇文煜房中從來都不記得先敲門,對于這一點宇文煜在多次指正無果之后,也只好任由她了。
“來找你聊一聊明日的行程。”直接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在宇文煜面前上官雪瓊倒是從來不收斂自己。
斜眼瞧了她半晌,宇文煜也不知上官雪瓊知不知道,如果剛才在他擦思云劍的時候闖進來的是其他人,可能那個人已經(jīng)成了他劍下的亡魂了。
“怎么,你是打算直接去見那位魏將軍,開誠布公的同他聊與倭寇有關之事嗎?”對于整件事情也猜出了十之八九,宇文煜雖然這么問,可他心中的想法卻也與上官雪瓊不謀而合。
“遲則生變,況且我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么簡單。”把玩著手中的杯子,上官雪瓊看向宇文煜的眼神卻尤為認真,“咱們這位戍衛(wèi)軍將領,他的背后可能另有主使者?!?p> 心中與她有相同的懷疑,宇文煜朝上官雪瓊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xù)說。
“單單和幾個倭寇勾結,若說他是想以此揭竿而起、造成動亂,那也未免太過兒戲,他自然也知此舉不可行,可他既然做了這件事,絕對是另有目的,怕是什么人借了他的手,利用他的職務之便同倭寇達成協(xié)議,然后在事成之后許了這位將軍對他而言真正有誘惑力的承諾,他們自知可以控制得住這區(qū)區(qū)幾個倭寇,所以他們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真的想讓海防生變,而是為了針對當今圣上,還有你我二人?!碧种噶艘幌伦约海种噶艘幌掠钗撵?,上官雪瓊說得篤定。
“那些倭寇正在研制之物,還有研制的目的,你可和我想的一樣?”盡管宇文煜只是稍稍提及,上官雪瓊便已明白了他想說的。
“怪只怪,這東西還沒研制成,他們倒自己先露了馬腳,讓一個試驗品跑了出來,不僅讓我們知道了他們著急尋這漆藤的目的,也讓我們抓住了他們的命脈,可以先下手為強?!睆堥_手覆住了杯子,上官雪瓊便把它當做了那些倭寇和那位魏將軍,一并視為掌中之物。
“你想怎么做?”宇文煜知道自己這句話本是明知故問,有些繃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身子稍一前傾,伸出手勾住了宇文煜的脖子,上官雪瓊像是已經(jīng)想到了這場貓鼠游戲的結局,得寸進尺的和他稱兄道弟起來,“宇文兄,你我二人從來都是講道理的人,你說我們此番前去面見人家堂堂戍衛(wèi)軍將領,又怎么能不帶一份大禮呢?”
對于她這般沒規(guī)矩的模樣已經(jīng)見怪不怪,宇文煜只道自己從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上官雪瓊竟如此頑劣。
果然不出夏亦然所料,天還沒亮那位繡師就離開了客棧,一路跟著她,夏亦然又來到了那個他十分熟悉的藥鋪,雖說昨日突然遇上了錦繡坊的案子讓他當時不得不中斷了同鋪主的攀談,但是在短短幾句的交談過后,夏亦然已經(jīng)能確定這位鋪主不簡單。
時候尚早,藥鋪并未開門,只見那繡師輕輕扣了三下藥鋪的門,不一會兒那個鋪主便打開門走了出來。
“你沒被官府抓去?”對于還能見到那位繡師安然無恙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甚為意外,那鋪主在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后更是壓低了聲音,“上面交代下來的事不能在我們手上出岔子,不然你我都性命難保?!?p> “這便是我來找你的目的?!崩C師看起來有些著急,也不多同鋪主寒暄便表明了意圖,“你可有可以讓尸身消失于無形的化尸粉,我現(xiàn)在要拼死去毀了那尸體,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端倪來?!?p> 聽聞她想擅闖官府,那鋪主大驚失色,趕忙出言阻攔,“官府守衛(wèi)森嚴,豈是你能隨意去闖的,即便叫你闖了進去,你又可知那尸身現(xiàn)在何處?你又可知你能否順利毀了它,能否全身而退?”
“我此去,沒想過能活著回來。”那繡師本就抱了必死的決心,只是不知為何,此刻她的心中竟多了一絲不舍,連她自己都不明白這莫名的情緒來自何處。
“不可,你千萬不能去?!蹦卿佒饕簧焓掷×死C師,好像覺得此舉就能阻攔于她。
“我意已決,你就不要再勸了?!蔽⑽⑵^頭,繡師唯有一聲輕嘆。
自始至終,她的宿命,都由不得她。
似有些動容,那鋪主幾經(jīng)猶豫之后還是去拿了那化尸粉交給繡師,“萬事小心,要活著回來。”
說完了最后的囑托,那鋪主看起來多有不忍,頭也不回的就推門進了藥鋪中。
他二人的交談倒是讓將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夏亦然很是動容,在這世間,萬事皆能如意的,又有幾人呢?
不過就從方才二人的寥寥數(shù)語里夏亦然也是證明了一件事情,那位繡師定是懂些醫(yī)術的,即便不是精通,倒也不至于一無所知。
昨日她以繡針準確的封住了發(fā)狂之人的穴位,若不是懂醫(yī)術之人,很少有旁人能做到。
緊隨其后,夏亦然倒想看看,憑一己之力,這繡師要如何去闖那官府。
只見繡師將獨身出現(xiàn)在府衙之外的一個衙役打暈,在確認未被旁人察覺之后便把那人拖到了不太引人注意的樹叢之后,等她再出現(xiàn)在夏亦然面前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一副衙役打扮了。
始終躲在暗處的夏亦然忍不住掩嘴笑了一下,若是她僅僅想以此糊弄過官府的重重守衛(wèi),可真是不太行。
眼見她就要悄悄潛進府衙之中,夏亦然趕忙現(xiàn)身,只說了句,“快隨我走。”便把一臉驚訝的繡師帶離了那危險之地。
垂下頭不敢去看夏亦然,那繡師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自己為何會以衙役的打扮出現(xiàn)在官府門口,她更不知道夏亦然是從何處開始跟著她的。
“我希望我接下來的每個問題你都能告訴我實話?!币稽c都沒有咄咄逼人,也絲毫沒有把那繡師當做犯人,夏亦然的語氣一如平日里的柔和。
張了張嘴巴,繡師看起來還想說些什么,最終只是朝著夏亦然輕輕點了一下頭。
“你和那藥鋪的鋪主可是在奉同一人的指令行事?”雖是在問話,可夏亦然的眉眼之間卻皆是溫柔,叫那繡師一時之間失了神,過了好半天才有些窘迫的點了點頭。
知道她心中有些緊張,夏亦然并未避開她的直視,反而對著她微微笑了下,“姑娘無需慌張,我是想弄清這其間的許多事,助你二人早日脫離苦海。”
聽聞了他的話,繡師倒是苦笑了一下,“公子的好意我明白,可于我而言,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p> 明白她定是個苦命之人,夏亦然便出聲給她指點了迷津,“出身是命定,你我皆不可更改,可是對于每個人而言有一點是公平的,就是在是非面前我們都有選擇的權利,至于要作何選擇,自是取決于每個人的一念之間?!?p> 從來都是只能唯命是從,從來都是如傀儡般過活,在認識夏亦然之前,從來沒有人同那繡師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一句,你還可以選擇。
莫名就流下淚來,那繡師不由自主的就向夏亦然說起了她的經(jīng)歷,“我打小就被父母遺棄,一直靠乞討和行些騙術過活,若不是婆婆好心收留了我,我可能不知哪一天就餓死在街頭了,后來婆婆讓我和城里一位有些年長的醫(yī)師還有一位手藝極好的繡娘分別學了些本事,我自己也偷偷學了點小功夫傍身,就想著日后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不受人欺負便好,哪知有一天我竟會因為這些小本事而害了婆婆,也害了我自己?!蹦俏焕C師說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閉上雙目留下兩行淚來?!澳切┤苏业轿?,以婆婆的性命相要挾,要我假裝成錦繡坊內(nèi)的繡師,一面時時注意那藥鋪鋪主的動向與城內(nèi)倭寇的動向,一面替他們傳遞消息,時不時還會有些意料之外的任務?!闭f到這里,那繡師忽然笑了起來,“那日你們一行人若是不出現(xiàn),其實我只打算把那個人的穴道封住,并沒有想真的傷及他的性命?!?p> “我自是知道?!崩C師那日的害怕并不完全是裝出來的,這一點夏亦然看得出。
“公子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無不言?!毕袷窍露藳Q心,那位繡師擦干了淚,終于朝著夏亦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你既仍心有掛牽,那更不該隨意舍命?!北静幻靼紫囊嗳缓纬龃搜?,可在細想過后繡師便明白了,他是在說擅闖府衙之事。
如此說來,他倒已經(jīng)是第二次救下她的性命了。
原本不過是萍水相逢之人,無端的受了別人這許多恩惠,若是再扭捏遮掩,那繡師倒真要瞧不起自己了。
只是那操縱一切之人并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公然與他們作對,簡直是自尋死路,她很是擔心夏亦然目前的處境。
可是他方才所言,她亦記在了心里。
這皎潔如月的男子,愿他是一切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