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耐心地清理著房間里地板上的嘔吐物。新來的女傭小楊,是個不吃虧的主兒,什么臟活兒累活兒都悄沒聲兒地推給春曉,所以,晚上一看見徐奚文醉醺醺地回來,知道不好伺候,便立刻躲去廚房煮醒酒湯。
收拾停當(dāng),春曉把房間里的燈一一關(guān)掉,只留下一盞小夜燈,她站在床邊,看著酣睡中的徐奚文,她很久沒有這樣無所顧忌地看著他了,微勾的嘴角,伴隨呼吸輕微顫動的喉結(jié),因為醉酒微紅的臉頰以及去掉眼鏡更顯英氣的眉眼。春曉擦了擦濕潤的眼睛,剛剛送他回來的那個,被他緊緊抱住的姑娘,真是漂亮得很呢!他一定覺得只有那樣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干嘛呢?”新來的女傭小楊勾著腦袋看春曉站在黑漆漆的臥室里,忍不住奇怪地問了一句。
春曉嚇了一跳,慌忙從臥室里走出來掩上了門。
“你剛才在干啥?”
“沒什么,”春曉掩飾地擦了擦眼睛,“那個,他吐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才睡著,先別叫他了?!?p> “啥?那我這湯不白煮了?”小楊不滿地叫起來。
“我先給他盛在保溫杯里,等他醒了,再給他喝。你今天辛苦了,去休息吧,我在這里看著?!贝簳砸荒樣懞玫爻钚χ?。
小楊鄙視地瞧了一眼春曉,走時從牙縫里嗞出一句“看不出來,這么會伺候人呢!”
春曉沒有做聲,她不是軟弱到?jīng)]一點脾氣,只不過后天就要走了,犯不上再跟誰置氣。寫字臺上的鬧鐘已經(jīng)指向十二點,春曉覺得十分疲憊,歪在沙發(fā)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徐奚文一覺醒來,覺得口干舌燥,從床頭柜上摸到水杯,剛喝一口覺得不對勁又立刻吐出來。他摸索著打開臺燈,看見杯子里有一團不明物體正在水渦里打轉(zhuǎn),惡心得連杯子一起扔了出去。
玻璃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里格外刺耳,春曉一個激靈,從沙發(fā)上爬起來,推開虛掩的臥室房門。
借著臺燈昏暗的光線,徐奚文認出門口的人影是春曉,心臟不由自主地漏跳了半拍,他盯著那張久違的臉,莫名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類似胃絞痛的錯覺,他喘著氣,胡亂抓起一個抱枕抵在肚子上。
“你怎么了?胃疼嗎?我去叫吳媽!”春曉看徐奚文弓著腰,有些著慌。
“不要,我,”徐奚文慌忙制止,他咽了口唾沫潤濕干得發(fā)疼的喉嚨,對春曉道:“我想喝水。”
春曉聽了連忙出去倒了一杯醒酒湯,繞過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把杯子遞給他。
徐奚文弓著腰接過杯子,慢慢遞到嘴邊。湯依舊很燙,他一點點喝著,神情專注地盯著春曉,那樣子仿佛自己一眨眼,女孩兒就會消失不見。
寂靜的莊園里響起一聲短促的鳴笛,春曉下意識地看了眼窗外,知道是徐敏他們回來了。她剛要避嫌地走開,突然被坐在床上的徐奚文拉住手腕。
“別走,我有話跟你說!”
春曉低頭看著徐奚文拉住自己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心里驀地升起一些不安,她不知道他此時到底是不是清醒,只好別過臉輕聲道:“有什么話,明天再說吧?!?p> 徐奚文見春曉又一次避開自己的目光,心頭壓抑了幾個月的不滿和委屈立刻在酒精的催育下火苗一般竄上腦袋,讓他覺得難以忍受。他生氣地掰過女孩兒的臉,強制地讓她與自己對視,“為什么要等到明天?你到底打算什么時候拿正眼看我?”
春曉又驚又怒地看著徐奚文那張怒氣沖沖的臉,用手攀住他堅硬的手腕,可不等她回答,徐奚文又借著醉意,幾乎貼著她的臉發(fā)泄道:“你這算什么?冷暴力嗎?我承認,都是我的錯,那天晚上,我不該跟你胡扯八道開那樣的玩笑!我承認我說的都是愚蠢的鬼話!可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這幾個月,你躲著我,對我視而不見!就算是懲罰,也夠了吧?”
春曉被徐奚文輕薄的舉動激出一陣戰(zhàn)栗,她掙扎著推開徐奚文道:“我怎么敢懲罰你?我只是你們家一個普通的女傭!”
徐奚文怔怔地看著春曉,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東西深深扎了一下,瞬間紅了眼圈。
“那我對你來說算什么?是可以被你隨手扔掉的垃圾嗎?你想不辭而別,一走了之,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徐奚文突然沒了最初的氣勢,說話時嘴唇輕微地抖動著。
春曉被徐奚文傷感的神情觸動,心里一陣酸疼,明明是他說討厭自己的,憑什么要求她顧慮他的感受?春曉委屈地用手背抹了一把奪眶而出的淚水,不愿跟這個醉酒的家伙多說,心一橫朝門口跑去。
“不許走!”徐奚文猛地把春曉攬入懷里,緊緊抱著,“別走——”他聲音里帶了些濃重的鼻音漸漸低沉下去,“都是我的錯,是我的問題,一直都是,求你別走,我喜歡你……”
春曉僵硬地貼著徐奚文滾燙的身體,耳邊潮熱的氣息和徐奚文嚅喏的聲音幾乎讓她想要渾身顫抖。她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他說喜歡她,他竟然說——喜歡她?
……
脖頸間的劇痛終于讓春曉從迷醉中清醒過來,她驚慌失措地掙扎著,用盡全力把失控的徐奚文推開。
徐奚文摔在地板上,思維漸漸從混沌中恢復(fù),懊悔不迭,他想要爬起來,猛然感到手上身上一陣劇痛,低頭看時,右手掌心上嵌著一片鋒利的玻璃碎片,而身上的白色襯衣,也開花一般,正逐漸洇出星星點點的血跡。徐奚文咬牙把手上的碎片拔掉,顧不得疼痛,朝春曉走過去想要解釋道歉,門外卻已然響起清晰的腳步聲,他來不及說什么,只得把胳膊搭在春曉肩膀上,“胡亂”地說道:“我沒醉,什么醒酒湯——”
徐敏和祁震先后出現(xiàn)在臥室門口,兩人都被眼前的場景驚得一愣。
“阿文!”徐敏最先反應(yīng)過來尖叫著沖過去,扶住掛在春曉肩膀上幾乎又要滑到地板上的徐奚文,祁震也跟過去,從春曉僵硬的手里接過徐奚文,半拖半抱地撂在床上。
徐奚文依舊嘟囔著聽不懂的“醉話”,徐敏看著他手上和身上濕乎乎的血漬,一面淌眼淚一面驚慌失措地給醫(yī)生打電話。
祁震把站在一旁瑟瑟發(fā)抖的春曉帶到外間,看了一眼她脖子上兩片艷紅的吻痕,壓低聲音說道:“別在這兒傻站著,去找吳媽,告訴她,你聽見了動靜,進來時看見阿文倒在地上,被玻璃扎傷了?!贝簳泽@慌失措地看著祁震,慌忙點頭跑了出去。
醫(yī)生很快趕來了,給徐奚文檢查之后發(fā)現(xiàn)傷口雖多,卻幸好都只是些皮外傷,無甚要緊,于是給他清創(chuàng)上藥,除了手上腳上幾個大一些的傷口包扎了一下,其余的全是創(chuàng)可貼就搞定了。吳媽被徐敏一頓狠罵,剛來了兩天的女傭在徐敏的盛怒之下被毫不留情地辭退了。至于春曉,則是在當(dāng)晚就被吳媽安撫地送了出去。
第二天,莊園里的所有人都沒有提起有關(guān)女傭的事,大家第一次默契十足地避開了那個敏感的話題。徐奚文自然也沒有,就像宿醉之人不記得自己做過什么,也像極了他一貫表現(xiàn)出來的傲慢??伤睦镏溃行╁e誤和遺憾怕是這輩子都難以彌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