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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單無悔

學堂

下單無悔 木上淺 3341 2019-11-28 13:21:24

  韓娘這一聲聲苦求,聽得人心里直發(fā)顫。

  夕陽落山時,姐妹兩個自回韓家小樓一路無話。

  到家之后,藍雅爬到屋頂上坐著,把這些日子里發(fā)生的事情細細理了一遍。

  從她逃出無妄林,到今日去學堂,貌似無論哪件事情背后都帶著孫臨泉的影子。

  那人就像一只蛛,一步一步編織羅網,慢慢將自己裹進了他的包圍圈。你明知道他在害你,可就是想不到破解之法,只能順著他的路子往下走。所謂陽謀。

  例如今日,明明那人辦的假學堂破綻百出,可韓娘就是信他,怎么說都是他有理自己沒理。

  藍雅煩悶了許久。

  天星微茫時分,城中心某處亮起了一串微光,其余坊市,燈光寥落。從遠處看,城中心處仿佛浩邈水域中一座光的孤島,正是慕容府的所在。

  抬眼望去,各個坊市中的刀客已經出動,如同螞蟻覓食般逡巡在銅川各處。忽然月出云岫,漸漸渾圓。影刀客的白刃在月色下反射出寒光,凜然森立各處。

  夜,從來看似平靜,實則不暗流涌動。

  憋了這么久,今晚,她要做一點兒瘋狂的事。

  藍雅福至心靈,沒與韓娘交待一聲,飛身便躍入暗夜中。

  此時已經宵禁。

  她才走到皓月坊的坊門,四周埋伏的影刀客便顯身阻攔。每個人都身穿夜行衣,從頭到腳一身黑。

  于是,正在萬家安睡時,銅川城上空卻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追逐戰(zhàn)。

  她運動起靈活的身體,在高高低低的瓦舍飛檐下翻滾起落,游刃有余,身后無數影刀客追擊不舍。漸漸向城中心的方向聚攏過去。

  那些影刀客都是慕容府的私兵。她越靠近中心,越容易引誘那些人回防。

  可她恣意地在城中各處坊間屋檐上,仿佛化身一尾無羈的游魚,躥起落下時耳旁涼風吹過,夜涼如水,今夜銅川就是她游戲的珊瑚叢。

  忽而,羽箭破空的哨聲震響耳畔。藍雅憑直覺猛地頓住腳步,森白的箭羽便徑直橫在她面前。

  電光火石之間,又是三支箭羽呼嘯而來。幸而藍雅閃身及時,那箭矢擦著她的鬢角,手臂,大腿飛過,“噔噔噔”落到別人屋頂上,碎片亂飛。

  接著四面八方,房上檐下,數十個影刀客,從黑暗蜂擁而來??蓮募赴l(fā)射的頻率來看,對面的弓箭手只有一個。

  藍雅抿緊嘴角,翻身便往箭矢源頭的方向沖去。

  夜里放箭還能放出這般的準頭,那弓箭手本事絕不低,身份恐怕也不低。

  可她要擒賊先擒王。

  影刀客似乎也沒料到對方如此大膽的舉動,頓了片刻后,立即跟上去。

  嗖嗖嗖――又是數只箭羽呼嘯而來,距離越靠近,躲避的速度就要越快。

  生死之間,比的往往是速度。然而人射的箭,怎么樣也不會快過機關連射。當年飛龍谷的“雨箭陣”都沒能奈何得了她,更何況這個人,連藍諾都比不上。

  流矢停,看來距離已十分逼近接近;白刃出,短兵相接在所難免,揮刀出劍時,帶出一串火花。

  藍雅下手利落狠辣,三個回合不到便越過那人,堂而皇之地向另一頭遁逃。

  距離一經拉開,背后那人便張開弓弩,準備再放一箭??墒巧砗蟊车募矃s已經不見了蹤影。

  遠處的影刀客已經趕來,漸漸形成合圍之勢??删驮诳煲獙⒛莻€不法者甕中捉鱉時。對手卻閃身進入遷安坊的地屆,轉眼便無處尋覓。

  這是挑釁!

  在影刀客的地盤上,有人專挑夜月出手,肆意攪亂城中防衛(wèi)。他們卻奈何那人不得。

  這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縱然影刀客們各個感到恥辱,卻也無可奈何。

  幕落。

  雞鳴三聲后,藍雅裹著別人家偷來的外衣,濕漉漉一身爬回韓家小樓換洗。

  這時候韓娘已經起了,猛地敲了一陣門喊她起床。

  晨風入戶,藍雅縮在被窩里打了個哆嗦,咕噥道:“韓娘我病了,今日不去學堂好不好?”

  “藍小刀!你猜我的雞毛撣子放哪兒了?”

  見韓娘目露兇光,藍小刀吐了吐舌頭,起身梳妝。吃過早飯,她便提著書袋,出門拐入胡同,將文房四寶換成了一帶肉干邊走邊嚼,慢悠悠地逛去境沅坊書院。

  坊外主道上人流比先前少了許多,不時有青衣客劈開人群,列隊巡視。青天白日里就見房梁上時不時飛躥過幾條人影。西市鐘鼓樓上弓箭滿載,幾張連弩夾在哨亭里,箭頭在日光下閃爍如星。

  如此風聲鶴唳,以至于今日整個西市的氣氛都有些壓抑。

  她心中暢快,穿過幾條街走到文津學堂時,天色已經到巳時。

  推開門,書堂里座無虛席,書聲朗朗。孫臨泉安然地坐在堂上看書,仿佛外面發(fā)生的一切都跟他無關。

  藍雅十分意外。

  照理,她昨晚那樣一番鬧騰之后,慕容府已經知道銅川城里藏著些不安分的勢力。今早全城戒嚴,正是在替她打草驚蛇。這蛇該驚??!該怕呀!該乖乖躲起來??!可他不僅沒驚沒躲,依舊大著膽子出來“履職”,實在是沉穩(wěn)地可以。

  “卯時上早課。你頭一天就來遲來了?!睂O澤抬頭看她一眼,“旁邊坐下,書抄十遍?!?p>  他書桌下靠窗的位置還空著,案牘上墨已研好,紙已鋪平。

  藍雅看著自己方才賣掉的文房四寶端端正正地放在那兒,狠戾地瞇了瞇眼。當著滿堂小孩的面,她也沒好意思發(fā)作,悻悻地坐到的位置,提筆鬼畫。

  孫先生講課頗為用心,一段《笠翁對韻》本該是最枯燥的東西,被他加上典故,細心漫道竟也生出許多意思。

  藍雅本來滿心憤懣,埋頭抄書不語,只可寫著寫著,聽著聽著,嘴角便忍不住咧開一點笑意。

  水漏滴到午時,童子們散學吃飯。孫臨泉也放了書卷。起身出門。這時,他感到背后一陣寒涼,于是迅速抽出玉骨扇遮住側臉。飛來墨汁便只潑了一身。他今日還恰好穿了一身玄色儒裳。

  拿開扇子,始作俑者放下手中墨盒,正目露兇光地盯著他。那神情,那恨意,正因無法宣泄越加澎湃,仿佛頃刻間就要血洗當場。

  然而庭外一群孩子無知無覺,四散坐著吃自己碗里的飯,有些不聽話的還在嬉鬧。

  空氣安靜了幾息,藍雅勉強將怒意壓下,哂笑道:“孫少主真是算無遺策。”

  不僅算到她不會在孩子面前動手,連潑墨都在他掌握之中。這個人到底有多無聊!

  “不敢,不敢。藍姑娘才是煞費苦心。為了不來上課,不惜孤身犯險。孫某敬佩?!?p>  孫臨泉淺笑莞爾,出門端回兩份飯,邀她一同進食。藍雅接過,確定無毒以后才敢吃。

  一時間,堂下只剩淺淺咀嚼的聲響。兩個本該你死我活的冤家對頭,這會兒平心靜氣地坐在一起吃飯,氣氛還詭異地和諧。放在十四年前,她想都不敢想。

  那時后孫澈命人夜襲藍家,大火從藍家前院燒到后院,熊熊烈焰燃盡了半面山。整座紫陵城三天三夜,天黑不暗。事后百姓清掃廢墟,不見骸骨,幾處院中池塘干涸皸裂,潭底躺著活活燒熟的鯉魚堆?!盎顭庺~”的事便被人當成笑談,流傳過了好一段時間。她和姨母奔逃那一陣,時常聽人說起。

  她和孫澤應該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藍雅看著碗里吃了一半的紅燒鯽魚,心中這樣想。

  “這魚是我親手燒的,好吃嗎?”孫澤忽然問道。

  她筷子頓了頓,說:“還行,差點味兒?!?p>  身旁的人聞言輕輕挑眉,咕噥了幾句,依稀是“果然少放了些鹽,下回再加些野菌”云云。

  飯飽,藍雅收拾了碗筷,面無表情地問:“孫少主出來兼職任教,家中的生意誰管?”

  孫澤添過第二碗飯,“萬丈高樓平地起,生意得慢慢經管,總是急不來的?!?p>  他慢慢地吃完以后,又端了茶具出來請藍雅共飲。

  日頭高起,小火爐上熱氣蒸騰,紫砂壺蓋不住滾水,熏得滿室普洱清香。

  藍雅不愛飲茶,卻極愛聞茶。

  論起沏茶手藝,滄越之上沒人蓋得過她二叔。她愛茶香便是深受二叔的影響。

  她那二叔是個徹頭徹尾的文人,除去一手精湛的茶藝之外,再沒別的特長了。她自幼家破人亡,如飛龍谷之前不只忘了自己父母什么模樣,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妹妹。她的一應身世,皆從師父口中聽得。可不知為何,她腦海里留著最久遠的記憶,便是那個胖男人腆著肚子盤腿坐在茶室,端著杯盞,愜意品味的模樣。

  每每想起這畫面,藍雅口中便泛起甜津。

  人生在世,有些人混長相,有些人混吃相。記憶中,二叔一壺茶能坐著喝整晌,仿佛手中青瓷白盞里裝著世上最好的瓊漿玉液,勾得旁人也想嘗。

  她嗅著茶香,咽了兩口唾沫,盤算這何時該叫韓娘給她買兩斤最香的碧螺春。

  茶壺里的水沸過第二道,斟茶入盞。清亮的茶湯顯出芝麻糖水的蜜色。

  金光漏過枝葉,秋風起,一叢竹影在兩人腳邊搖晃。

  孫澤給她斟滿一杯遞到手里。

  “‘小刀’是你的字?”

  “不是。”

  他含了口茶,緩緩咽下,“我猜也不是,一個漂漂亮亮的姑娘家怎么會以刀為名。”

  “關你事?”

  孫臨泉笑笑。

  隔了一會兒,藍雅忽而問:“你呢?”

  “‘臨泉’便是?!?p>  “名為何?”

  “你最好不知道?!?p>  “閑來無事,不妨說說?”藍雅混不怕死地問。

  孫臨泉放了茶杯看她,鄭重其事地說:“近山見崗,臨泉為澤?!?p>  孫澤?

  這兩個字跳入藍雅腦海,她一口茶險些嗆到氣管里。

  皮成他這樣已是世間少有,原來還是家學淵源。

  “少主還挺開朗。”

  “姑娘也算仁厚?!?p>  兩人慢慢喝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直到申時,孫臨泉才叫孩子們回來上課。

  下午學琴法。

  泠泠淙淙的七弦樂從他指尖傾瀉而出,不多時,底下好幾個學生已經平和地睡去。

  見他們口水流地滿桌,他竟也不惱,曲未終了便舍琴,去后堂取出幾件小衫回來一一蓋在那些學生身上。

  藍雅嘴角抽了抽。

  這果然不是一個正經的學堂。

  照顧完小皮猴子,孫臨泉又回到座上,接著方才的曲子彈奏。

  淙淙泠泠的琴聲又響起,難得還有幾個一心向學的孩子撐住了困意。他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始講解指法音律……

  “宕――”

  夕陽在山時,藍雅被一聲高音驚醒。她的身上也被了件外衣,衣上還幽幽飄散著墨香。

  撫琴那人背對著她,坐在滿天紅霞里,日光將他挺拔的背影拖投到“文曲星”供奉圖下。

  堂前,原本滿座的孩子換成臉了滿座的大人。人人玄衣勁裝,頭戴鬼面,腰刀齊齊地橫放在書案前。見藍雅醒來,一張張猙獰的面容緩緩轉向她,場景有些詭異。

  藍雅只覺腦袋發(fā)懵,臉上印著睡痕,神情如同一只晨霧中的跑丟的野兔般茫然失措。

  孫臨泉收了琴,起身走到她座位前蹲下,盡量平視,還伸手為她綰了綰耳邊亂發(fā)。

  “好聽嗎?”

  他問。

  夕陽映照下,半側臉沒入陰影,眸中鋒芒畢露;另一側臉染著彤彤霞光,溫柔和善。

木上淺

百鬼騎:敢說個“不”字試試   求推薦求收藏求打賞   謝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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