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濟翰的婚事(上)
與夏純熙的一見,像是小池塘里扔進了一個石子,在濟恒的心里泛起一圈圈的波紋,不過,沒幾天,這波紋就消散殆盡了。
濟恒心想,要是一直沉浸在失戀中,不眠不休,還真做不到呢。秋天是最忙的季節(jié),早晨一睜開眼睛就開始忙活,中午的飯由妹妹送到地里來吃,要一直忙到晚上八九點鐘才能回家,吃完晚飯,濟恒一頭倒在炕上就睡,有時候,吃著飯,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想失眠,瞪著眼睛看星星看到天亮,根本不可能。
濟恒見爸爸常常唉聲嘆氣,每賣一樣東西,他就圍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摩挲半天,仿佛是自己的孩子一般,還沒親夠,就離別了。
這天晚上,一家人在院子里打向日葵(就是把向日葵籽用棍子從背面敲下來,然后晾曬,曬干后再去賣),喬桂芳對張書毅說:“你明天把電燈泡換一個大點的,這個太小了,看不清楚。再干幾天,也就弄完了。一會兒,你跟濟浩去場院里,把曬干的向日葵裝麻袋里,拉回來?!?p> 張書毅卷一只煙,邊抽邊說:“換燈泡的事兒,讓濟恒干吧,現(xiàn)在就換上,也不差那幾度電,亮堂點兒,好干活?!睗慊匚堇铮靡粋€新燈泡,踩著凳子上去,把燈泡換好。濟浩說:“真亮堂?。「滋焖频?。”
張書毅說:“我估摸著,按今年的價兒,這些向日葵能賣五十多塊錢。真舍不得賣啊,囤子里沒糧,心里不踏實。哎!咱們今年地里打的東西,能賣的可都賣了,就連地頭上補種的白菜都賣了,也就留了點口糧,夠一家人吃到開春?!?p> 喬桂芳說:“是?。∥疫@心里也是空落落的,一進倉房,啥也沒有,地窖里都沒啥了,只留了半車土豆子。哎!就是這樣,這彩禮錢還差著呢。”
張書毅一聽這個,氣就不打一處來,悶悶地說:“來年種地,還要抬錢。我這輩子也沒抬過錢啊,這可是要利滾利的,萬一明年年景不好,咱們一家可就麻煩了。”
喬桂芳沒敢出聲,心里忐忑不安,嘴上卻想岔開話頭,一時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聽張書毅煩躁地說:“眼見著多收這些糧食,想著手頭能寬綽點兒,沒想到,又讓濟翰這個討債鬼給搗鼓走了。真是兒子娶親,老子扒皮抽筋,就差要了老子的命了?!?p> 喬桂芳說:“別說得那么邪乎,怪瘆人的。哪家不是這么著呢?誰讓咱們養(yǎng)兒呢?”她話鋒一轉(zhuǎn)又說:“哎!這么多的糧食、菜,就變成了這么點鈔票,賣了,也是怪叫心疼的。就是這幾張鈔票,不等在手里焐熱乎,就又要溜走嘍!”
張書毅說:“咱們養(yǎng)閨女,也沒這么沒死拉活的跟人家要彩禮。”喬桂芳說:“咱們是農(nóng)村,人家是林場,哪能一樣呢?”張書毅說:“不管是哪兒?也不能硬撐,裝那大尾巴狼?!?p> 喬桂芳擔心激起張書毅的火來,不想再聊這事了,她放下手里的向日葵和棍子,站起身來說:“說起閨女了,我倒想起來了,屋里還有點好吃的呢,我去拿來。”
一會兒,她從屋里端出一盆洗好的沙果,放在桌子上?!扒魄?!今年的沙果個大,又面又甜,這是你姐姐送來的呢?!?p> 張書毅說:“她啥時候來的?”喬桂芳說:“是新生下午來了,放下沙果就走了,也沒呆住。說是家里活多,濟茹見今年的沙果好,特意留的,怕放壞了,就讓新生特地送來了。”
張書毅說:“她身上都笨了,也不好好養(yǎng)著,還掛著這些沒用的?!眴坦鸱颊f:“預(yù)產(chǎn)期得到明年了,還不打緊,明年這個時候,你就做姥爺了。”
張書毅笑了:“真快?。《伎煊型鈱O了,真老了。”濟浩跑過來,一下子抓兩三個沙果裝到衣服口袋里,又從盆子里抓了兩個,咬一口說:“哈!真甜??!”喬桂芳說:“濟恒!歇會吧,吃點沙果再干?!?p> 濟恒敲打著向日葵,心思卻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四處游蕩著。起初,他幫助哥哥,和媽媽一些說服爸爸,哥訂婚也是全家的大喜事兒?,F(xiàn)在他又有點心疼爸媽了,錢把一家人逼到了險境,他感覺到窒息和壓抑。他又忽然想到自己,除了上學,也沒有別的本事和出路。只希望,明年能夠一舉考中,不給家里添負擔。假如自己考不上大學,那可怎么辦呢?他想到此,他竟然冒一身冷汗。
喬桂芳見濟恒呆愣愣地敲打著向日葵,沒聽到她叫他,就提高了嗓門說:“濟恒!過來呀!歇會吧!”濟恒這才回過神來,慢慢騰騰地走到桌子前,拿了一個沙果。
喬桂芳問:“你明天就回學校了,濟弘秋假也沒回來,說是給一個熟人的孩子補課呢。你回城里時,去看看他吧,也給他帶點咸菜,我早晨再給你們炸幾條小魚,濟浩抓的,明天起早我給你們炸好。以前他都回家的,這忽然不回來,我心里不踏實呢?!?p> 濟恒趕緊說:“嗯!濟弘說了,那是他老師給找的事,還給他補課費呢,我一回去,就去看他。”
喬桂芳又扭頭問張書毅:“過完秋,咱們得去塔河吧?把濟翰的親事訂了。”張書毅說:“嗯,去了商量一下,年前就讓他們結(jié)婚吧,年齡都不小了。”
濟翰來到車站接爸媽,十一月份的塔河,已經(jīng)很冷了,地上已經(jīng)有了厚厚的積雪。
一下火車,張書毅趕緊戴上狗皮帽子,把帽子的扣子把你也緊緊扣上,縮了縮脖子說:“真冷??!”喬桂芳也圍上圍巾,邊戴上手悶子邊說:“這兒比咱家可冷多了啊!”張書毅說:“那是,這更靠北邊呢?!?p> 兩個人走出火車站,喬桂芳說:“這兒都下雪啦!咱們那邊剛下霜呢。”
濟翰在出站口,見爸媽走出來,歡快地搖著手,招呼著:“爸!媽!在這兒!在這兒!”
濟翰接過爸媽手里的包袱和一大袋子瓜籽。喬桂芳見到兒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個遍,怎么看也看不夠似的,濟翰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笑著叫了一聲“媽!”喬桂芳說:“比以前胖了點兒,你的肩膀一點事沒有了?”
濟翰說:“完全好了,沒事了。”說著聳聳肩膀,讓媽媽看。張書毅說:“你們冬天就沒啥活了吧?你四叔挺好吧?”濟翰說:“冬天好,活不累,不伐木頭了,只是護林防火。我四叔和四嬸一家都挺好。一會兒就到他家了,今天四叔有事,沒來接你們,我四嬸在家做飯呢?!?p> 喬桂芳說:“清芬和她爸也挺好的吧?”濟翰說:“都挺好!對了,清芬就要上班了,她哥找人給辦的?!?p> 張書毅說:“他不是剛剛畢業(yè)嗎?就有這能耐?能辦這么大的事?”濟翰悄聲說:“主要是她大嫂娘家厲害,清芬去BJ找她哥了,說是她哥要是不給她辦,她就賴在他家不回來了。這不,她這一鬧,他哥沒辦法,就找了他岳父,打了一個電話,事就辦成了,說是年前就能上班呢,讓她在林場子弟小學上班。”喬桂芳說:“她不是才高中畢業(yè)嗎?能教學生?”濟翰說:“不當老師,是在學校的后勤上班?!?p> 張書毅說:“嗯!這可真好,這活也不累?!睗惨姷礁改敢桓吲d,就又說:“清芬說了,等結(jié)婚后,想辦法讓他哥再找找人,給我也調(diào)動一個工作呢,不伐木頭了,她總是擔心我,怕我出什么事兒。她說,我干這活,讓她掛心?!?p> 張書毅一聽,也高興起來,說:“要是能調(diào)動個工作,可真挺好!你上次受傷了,你媽總是惦記著,回家后,好幾個晚上睡不著覺呢,生怕你再出事兒。你不知道,上次你受傷,你媽差點和我拼命呢?”
說著話,一會兒就進了院子,濟翰高聲說:“四嬸!接到我爸媽了!”
杜采蘭跑出屋子,手里還拿著炒菜的鏟子,親親熱熱地拉著喬桂芳說:“嫂子!快進屋!快進屋!曖和曖和,這一路凍壞了吧?”喬桂芳說:“可不是嗎?這兒比咱們老家還冷啊!你這屋里,可真暖和呀!”
杜采蘭說:“有火墻呢!知道你們到,早早就燒上了。咱這林區(qū),就是木頭多,不愁柴火??禳c脫鞋上炕吧?!眴坦鸱济摿诵?,坐到炕頭上,羨慕地說:“是??!在咱家那兒,弄點柴火可費勁兒了,不夠了,就得買煤,這一冬天得燒好些個煤,那就是燒錢??!哪里舍得可勁兒燒呢?”
喬桂芳把那袋子瓜籽遞給采蘭說:“自家地里種的,今年的向日葵格外好,這是生的,炒炒吃吧,香著呢!”采蘭說:“哎喲喲!嫂子!您看看這么大老遠的,背這個干啥?這得多沉呀!”
喬桂芳笑著說:“這我還想著,再拿點飯豆來呢!想著你愛吃這個,可是,實在是拿不動了,都裝好了,又放下了。”
這時,只聽院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