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二爺爺
濟恒和濟弘跟姐夫朱新生一起把濟翰和清芬送上火車，又回到姐姐家，濟茹留兩個人吃飯，濟恒說：“不行，你這懷孕七八個月了，也得好好歇著，別累著了。我們得趕緊回家，咱爸的脾氣，你可是知道，大年初二，不讓出門，我哥是背著他偷著走的，要是他知道了，還不被罵個狗血噴頭？我可不敢惹他。這回去，還不知道咋收拾我倆呢。”
濟茹笑著說：“你們兩個還這么怕咱爸？濟弘！你那機靈勁兒哪兒去了？”濟弘說：“咱爸要真生氣，誰不怕？我就是腿快，不等他著急，就腳底下抹油，溜了?！闭f笑著，兩個人從姐姐家里出來，騎上自行車往家走。
濟弘說：“二哥！你說咱大哥咋這么窩囊呢？就聽大嫂的，折騰個啥？明天走多好？惹一家人不高興?！睗阏f：“我也弄不明白，他們這是為啥？可能是兩個人吵架了？”濟弘笑嘻嘻地說：“還吵架？大哥見了大嫂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就差磕頭作揖了。她一瞪眼，大哥立馬就霜打的茄子蔫了。哎！女人可真難弄?！?p> 濟恒說：“好像你很懂女人似的。我看咱哥是被大嫂轄制住了，在大嫂面前，他是永無出頭之日了。”濟弘說：“真是窩囊廢，要是我，我就不聽她的，看她能咋樣？慣上天了?！?p> 濟恒大笑說：“你也別嘴硬，等你有了媳婦，說不定還不如大哥呢！笑話人不如人?！睗胝f：“我就不信這個邪，連個媳婦都管不了，還當(dāng)男人？”濟恒說：“得了，你別滿嘴大話了，現(xiàn)在說這個沒用，等你結(jié)婚了再說，算你真有本事?！?p> 濟恒說：“可能他們真的有事兒要辦吧，或者，大嫂從來沒離開過她爸，今年過年，她哥又沒回去，就剩下他爸一個人過年，也怪孤單的。”濟弘說：“聽說，大嫂的哥哥找了高干的媳婦，她嫂子非不跟她哥回家過年，說是怕冷，受不了。”濟恒說：“是?。∷┳邮潜本┤?，家里條件好，當(dāng)然嬌氣了。”濟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對濟弘說：“對了！你沒聽咱大哥說？他大舅哥要把他和嫂子一起調(diào)回山東呢！”濟弘說：“怪不得大哥在大嫂面前這么低三下四??！總是有求于人家啊。不過這調(diào)動的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就這樣了，等真調(diào)回山東了，還不把咱大哥捏巴死了，大哥在家里就更受氣了?！?p> 濟恒說：“人家兩個人過日子，啥受氣不受氣的，愛咋過就咋過唄！跟咱們有啥相干？你就別咸吃蘿卜淡操心了?！?p> 濟弘嚷道：“二哥！你慢點騎，我快趕不上你了。這大頂風(fēng)，真要命。咱們下來，推著走一會吧！累死我了?！睗闾伦孕熊嚕L長出了一口氣說：“我也騎不動了，咱們推著車子吧，也不著急，快到家了?！?p> 濟弘快走兩步，超過濟恒，然后回過頭來，眼里閃著亮光說：“二哥！你說，咱大哥真能調(diào)回山東？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也可以考到山東去啊，咱們不就能回老家了？咱爸做夢都想回山東老家呢！就是我，沒辦法回去了，在這里上學(xué)，找工作也得在這兒了。”
濟恒說：“你就那么想回山東？山東有啥好呢？能吃上供應(yīng)糧，找個工作，在哪里都一樣啊！”濟弘說：“那咋能一樣呢？山東的氣候多好?。《鞗]這么冷，還有那么多好吃噠！各種水果，有一次我同學(xué)他爸爸在鐵路上班，拿回來幾個桃子，真好吃??！”
濟恒笑了：“你都這么大了，還只認吃??！難道你是餓死鬼托生的？”濟弘也笑了，他彎腰，捧起一捧雪，攥成一個雪球，投向濟恒，濟恒一閃身，車子一滑，差點摔倒，兩個人笑成一團。
年節(jié)好過，平常的日子難過，轉(zhuǎn)眼間就出了正月，濟恒也快開學(xué)了。
喬桂芳可犯了愁，張書毅因為濟翰的事兒，一直在生氣，濟恒的伙食費，他說不管就真不管了，喬桂芳原以為，他是氣話，誰知，他非讓濟恒自己想辦法。
喬桂芳思來想去，沒別的辦法，就悄悄地跟濟恒說：“我看，也就你二爺爺可能有點閑錢，你自己去跟二爺爺說說吧，就說，秋后，有錢了，咱就還給他?！?p> 濟恒的二爺爺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打過日本鬼子，后來就回老家了，當(dāng)時政府安排他去軍校上學(xué)，二奶奶說什么也不讓他去，他就回老家了，每月政府給他發(fā)錢，他在這屯子里算是富裕戶了。
濟恒買了一包二爺爺最愛吃的糕點，拎著來到二爺爺家。二爺爺正坐在炕上卷旱煙，見濟恒進門，笑瞇瞇地說：“你來看看二爺爺，二爺爺就高興，還拿啥東西呀！你一個念書的學(xué)生?！睗憔执俚卣f：“也沒啥！我媽說您最愛吃這個?！闭f著就把糕點放在炕桌上，坐在炕沿上，伸手拽過來煙笸籮，幫二爺爺卷旱煙。
二爺爺說：“你下次回家，把你寫字的廢本子、舊書，給我拿回來一些，當(dāng)卷煙的紙，省著我去買了，我給你點錢，你買新書本?！睗泓c著頭說：“行！我一會兒回家，就給您找些送來，也不用您給我買新的，用過的書本，扔了也就扔了。”濟恒嘴上這么說著，心里暗想，二爺爺可真會說話，他一定是猜出自己的來意了，怕自己開不了口借錢，才故意這么說的。
二爺爺說：“你快開學(xué)了，用錢吧？”濟恒低下頭，不敢看二爺爺，漲紅著臉說：“是??！您知道，我哥結(jié)婚，家里花了些錢，我快開學(xué)了，我媽說，讓我到您這來，看看借點錢，我媽說了，過秋就還給您?！倍敔斔斓卣f：“濟恒！別這么外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雖不是你親爺爺，可是，你也叫我一聲二爺爺不是？錢我這兒有，一會兒拿給你，別急著還，啥時候有，啥時候再說。我這兒多了沒有，你這個學(xué)期的生活費，我還是能湊出來的?！?p> 濟恒松了一口氣，臉色也緩和下來，輕快地說：“二爺爺可真疼我，您一定是猜著我來干啥來了?！倍敔敶笮φf：“我估摸著，你快來找我了，就你爸那倔脾氣！不是我說他，有時候，他就是頂著風(fēng)打傘，硬撐?！倍敔斦一鸩瘢瑵阙s緊拿起火柴給二爺爺點上煙。二爺爺深深吸了一口煙，慢悠悠地說：“屯子里的人都說，你看看老張，家里養(yǎng)著這么大的兒子，不下地干活兒，還非要念什么書？咱們屯子里這么多年哪有考上大學(xué)的？我可不這么想，多認些字兒，總是有用的。我當(dāng)時，要是真去軍校學(xué)文化，現(xiàn)在也不當(dāng)這睜眼瞎了。哎！都怨你二奶奶，她不讓我去，不過，說到家，也不能全怪她，你太爺爺身體不好，家里沒人干活?！?p> 濟恒拿著錢，從二爺爺家出來，借到錢，開學(xué)也就有飯吃了，他心里多多少少踏實了一點?？墒牵敔攧偛诺囊环?，又讓他心里沉甸甸的，仿佛胸前墜了一只秤砣。在他這個年紀，屯子里的男孩子早就下地干活了，有的已經(jīng)娶妻生子了。濟弘也掙錢了，雖然不多，可是他不花家里的錢了，只有自己，總是跟家里要錢。想到這些，他的腳步變得沉重起來，雪在他腳下吱吱地響著，他茫然地抬起頭，向遠處望一望，天地一色，白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