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根生屯的春天
濟恒和濟弘并肩在馬路上邊走邊聊,忽聽“吱”地一聲響,一陣自行車的急剎車聲,猛一回頭,只見李青松差點從自行車上摔下來。濟恒趕緊上前扶住他:“你這是干啥?忙啥???”
青松趔趄著把自行車扶穩(wěn)了,從自行車上跨下來,笑著說:“我媽讓我去我姥姥家送個東西,我只顧往前趕路了,到了跟前兒才看清楚是你,哎喲!差點摔著我,都怪你,你看看,你看看,幸虧我的自行車剎車還管點用,要不,還不把我的鞋底子磨掉了?”濟弘忍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怎么還能磨著鞋底子?”青松笑著說:“車閘不太管用了。咦?這是誰呀?”濟恒趕緊拉過濟弘說:“我弟弟,在縣師范上學(xué)呢。”青松上上下下打量著濟弘說:“嗯,細(xì)看,長得還真有點像,就是比你斯文點兒。”
濟弘說:“你們城里人也騎沒閘的車子?我以為只有我們農(nóng)村人騎呢?哥!不早了,我先回學(xué)校了,你們聊吧?!鼻嗨烧f:“我沒時間跟你說話了,我得快點回家,這樣吧,我家離你們學(xué)校不遠(yuǎn),你坐我車上,我送你到學(xué)校?!睗胝f:“好??!那咱們一起走。”
濟恒說:“你聽他說,他家離你們學(xué)校還有一段路呢,你著急回家,讓他自己走著回去就行?!鼻嗨烧f:“誰讓碰到咱弟弟了呢!你別管,我送送他?!睗胍膊豢蜌?,坐上青松的自行車,兩人有說有笑地走了。
濟恒看著他們遠(yuǎn)去的背景,心想,這濟弘,跟誰都自來熟,從來不怕生,他在師范學(xué)校上了這兩年學(xué),變得比以前更開朗活潑,好多想法,比自己還老道呢,也比自己有見地,以前那個什么事情都聽自己的弟弟,好像不見嘍!
濟恒想到這兒,他把兩只胳膊在胸前交叉一下,然后,突然打開,張開雙臂伸向夜空,仿佛是想把那個什么事都來問自己的弟弟送給了天上的星星。他仰起頭,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兒,心里有點失落,又有點惆悵,論起來,自己比濟弘大了快兩歲了,他倒是比自己老成持重多了。怎么感覺,他快成自己的哥哥了?自己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有點快學(xué)呆了,可是,不專心讀書哪行???馬上就要高考預(yù)選了,這是很重要的一關(guān),預(yù)選不上,就拿完了,要想考上大學(xué),得過這第一關(guān)。
濟恒心情復(fù)雜地走回教室,今天不上晚自習(xí),教室里人不多,靜悄悄的,他慢騰騰地踱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打開書。眼睛看著書,腦子里,卻還在轉(zhuǎn)悠著剛才濟弘說的話,當(dāng)時,自己只當(dāng)他是笑談,以為他有點夸夸其談,故意在自己面前賣弄一下,標(biāo)榜自己見多識廣。
細(xì)琢他的話,也有一定道理呢,關(guān)于報考學(xué)校的事情,自己得好好想想了。報個什么學(xué)校呢?報財經(jīng)大學(xué)?他說銀行福利好,發(fā)的東西吃不完,什么都不用自己買。想到這兒,他不自覺地?fù)u了搖頭,笑了笑,哪有那么好的單位呢?什么都發(fā),啥都不用自己花錢買,真是異想天開。哎!還是好好復(fù)習(xí)功課吧,不想那些沒影兒的事了。
春天和往年一樣如約而至,來到了根生屯,厚厚的積雪已經(jīng)融化,黑黝黝的土地露了出來,松松軟軟的,張書毅趕著兩頭牛,從草甸子上往家走。山東老家有句老話說“今冬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這兒不像山東老家種冬小麥,可是,這厚厚的雪一化,春天墑情正好,看來今年錯不了,一定會是一個好年景,想到這兒,不禁高興起來,腳步也輕快好多。
可是,這高興勁兒沒在他的心里停留多久,想到種地,就想起了種子、化肥都還沒著落,“哎!”他長長嘆口氣,心里像是吊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
進了院子,他把牛栓在牛欄里,在壓水井上打了一桶水,去飲牛。
喬桂芳正好洗完菜,出來倒臟水,見到張書毅問道:“你見老邢了嗎?他剛來找你了,說抬錢的事兒,你還真想去抬錢?那可是無底洞,要是秋天還不上,咱可咋辦呢?”
張書毅不耐煩地說:“咋辦?你說咋辦?不抬錢,這地撂荒不種了?一家人吃啥?是喝西北風(fēng)去?還是坐這兒等死?”
喬桂芳一聽,就來氣了:“你看你,你說話能噎死個人。你愛咋辦就咋辦吧!我也沒轍。我害怕,你別捅什么婁子!這一大家人,指望著你拿大主意呢,別把一家人送火坑里去,你看看,那些抬錢種地的,有囫圇個兒的嗎?不是牛被牽走了,就是房子被賣了,你可悠著點兒?!?p> 張書毅沉著臉說:“你就別瞎摻和了,該干啥就干啥去。一會兒我去找老邢談?wù)?,看看利息能少點不?除了這個,咱們沒別的轍。”
喬桂芳說:“你還是少抬點吧,咱們跟閨女挪動點兒,總比給人家高利貸強吧,利滾利的?!睆垥阏f:“你別丟人了,跟閨女借錢,閨女的錢能花?你省省力氣吧,我可明明白白跟你說,你不能跟濟茹提這事兒。你找找濟翰還行,他是老大,該給家里多出點力?!?p> 喬桂芳說:“你還提濟翰呢,結(jié)婚前,他借同事的錢,結(jié)婚后,工資都清芬管著,沒法還,就跟清芬攤開說了,結(jié)果,清芬大鬧一場,還要到咱們家來要錢呢。幸虧她爸爸?jǐn)r住她,好一通勸她,她才消停了。哪里還能指望上他們呢。我看清芬這孩子,說話挺敞亮,辦事也還行,就是把錢看得太重!”
張書毅說“真是慣上天了!還想回家要錢,我看她敢?為了給他們結(jié)婚,家里就差砸鍋賣鐵了,他們這哥嫂當(dāng)?shù)每烧嫘??!哼!掙工資了,一分錢不給家里寄。過年,讓他們在家多呆幾天,跟求著他們似的,初二就出門,哪有這個理兒呀?我看他們再回來,別讓他們進家門?!?p> 張書毅越說越來氣,把手里的水桶桄榔一聲扔在地上,用手指著喬桂芳說:“都是你,慣著他們,我看你能慣出什么好來?都是些討債鬼,我上輩子做了什么孽呀,生出這么些個不懂事的東西來!”
喬桂芳倒氣樂了,冷笑著說:“你也就跟我耍耍威風(fēng),你有本事跟他們說去?別跟我這胡攪蠻纏。”張書毅氣呼呼地進屋,抓過煙笸籮,拿起一些煙葉,放手里狠命地捏碎,放紙條里,卷起來,點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濃煙。
濟琳跑進屋,扔下書包,說:“爸!給我?guī)酌X,我買個本子。”張書毅不耐煩地說:“跟你媽要去!我啥時候管過錢?真是的,去!去!去!”濟琳說:“我跟我媽要了,她說,讓我找你,她沒錢?!?p> 張書毅說:“她沒錢?誰有錢?咱家的錢,都在你媽那兒呢?!边@時喬桂芳進門,說:“買什么本子?你就用舊本子就行了,哪有錢買本子啊?!”
濟琳撅著嘴說:“我們老師說了,要搞作業(yè)評比呢,讓換個新本子。”喬桂芳說:“評比個啥?有舊本子用就不錯了,明年都別念了,光花錢。”濟琳著急地跺著腳說:“憑什么不讓我念書?我哥咋都念呢?我偏要念?!?p> 張書毅見濟琳眼淚都掉下來了,趕緊拉過女兒,心疼地說:“一會兒我給你錢,老師的話就是圣旨,咱得聽。好閨女,別哭!別哭!”
轉(zhuǎn)過頭來對喬桂芳說:“你跟閨女發(fā)啥狠?不就幾毛錢嗎?”喬桂芳說:“幾毛錢也沒有!”濟琳撒嬌地說:“爸!你看看我媽多偏心??!我哥他們上學(xué)花那么多錢,她眼都不眨,要多少給多少,我要幾毛錢,就這么費勁兒?!?p> 濟浩上氣不接下氣地從外面跑進屋,嚷嚷道:“爸!邢叔說,讓你吃過飯去他家呢,找你有事。”張書毅失推開濟琳,說:“快吃飯了,別鬧了,爸想法子?!?p> 喬桂芳說:“我可跟你說,別抬太多錢,到時候還不上,看你傻眼不?”張書毅沒吭聲,過了一會兒說:“快點吃飯吧,你看今年春天這么好,年景錯不了,別瞎操心?!?p> 喬桂芳對濟琳說:“去拿碗筷,把飯菜端進屋,你們先吃,我去喂豬。”她拎著一桶豬食往外走。濟琳說:“看看,您對老母豬比對我都好,還給豬食溫?zé)崃瞬抛屗??!眴坦鸱颊f:“伺候好豬,能生小豬,能賣錢,伺候你有啥用?別廢話,趕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