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組織高年級的學生接站,濟恒一出火車站,就看到了山東大學的接站老師和兩位學生。
一同到達的還有另外幾個學生,濟恒沒想到濟南這么熱,穿的衣服太多,直冒汗,頭發(fā)都濕了。一位也是剛下火車的女生,見他狼狽的樣子,就從她的小挎包里翻出一小包紙巾遞給濟恒,濟恒連忙拍手,那女生就抽出一張紙巾塞到濟恒手里?!拔医懈侍?,看你熱的,擦擦汗吧?!睗忝笊献约旱拿?,接過紙巾,小心翼翼地展開,在額頭上擦了一把,“甘糖,這名字,真夠甜的。”濟恒想著,低頭擦汗的瞬間忍不住拿眼角瞥了她一眼,不想,正好與她的目光相遇,濟恒臉一紅,甘棠卻大方地甜甜一笑。她真是人如其名,長得甜美,圓臉,大眼睛,一身嫩黃色的連衣裙,像是田里剛開花的向日葵,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太陽般的光輝。濟恒擦完汗,狐疑地看了看手里的紙巾,他很好奇,還有人用紙來擦汗。
幾個同學一起上了學校的車,男生都是穿著短袖、短褲涼鞋,女生穿著漂亮的裙子,只有濟恒,穿著長褲,長袖上衣,衣服比他們落伍了一個時代,鞋子還是黃膠鞋。與他們格格不入的,還有他的皮膚,一個暑假,在地里干活,曬得他皮膚黝黑,發(fā)著古銅色的光澤。他好像是一群白天鵝里藏著的一只丑小鴨。再看看他們的行李,其他同學都是一只大大的行李箱,只有濟恒提著一只塑料編織袋子。濟恒有點局促不安,不禁拘謹起來。
一會兒就到了學校,校園里有許多樹,還有許多花,都開得正熱鬧,他能叫上名字的不多。在黑龍江老家,都快下霜了,這里竟然還熱得很,濟恒衣服穿得太厚,又沒辦法換衣服,臉上流著汗。
在同學的指點下,他報了到,找到自己的宿舍,宿舍門大開著,濟恒把裝著被子衣服的塑料編織袋扛進門。
可能是濟恒的樣子嚇著了房間里的人,一個男生的家長,正揭下床鋪邊上的紙條,往上面的床鋪上貼,嘴里說著:“還是下鋪好,方便。上鋪太高了,要是摔著可了不得!”濟恒正好進門,見有人進來,她好像有點尷尬,訕訕地說:“這個名字掉下來了,我貼上。”濟恒起初沒太注意,掃了一眼,見那紙條上正是自己的名字,便看了看那位阿姨。她說:“你叫什么名字?”濟恒報上名字,她有些慌亂,眼神躲閃著濟恒的目光,說:“你在上鋪,剛才這個名字掉下來了?!蹦悄猩?,白了他媽一眼,張開嘴想說話,卻被他媽媽的目光給制止住了。
沉吟了一下,他對濟恒說:“我叫姚啟明。從上海來。你從哪里來?”濟恒放下行李,用手抹了一下前額上的汗,喘著氣說:“我叫張濟恒,從黑龍江來?!币⒚鞯膵寢尠櫫税櫭?,低聲說了一句話,濟恒沒聽懂,姚啟明也說了一句,濟恒琢磨著,可能是上海話,從他們的神情里,濟恒知道,是在講自己,姚啟明的媽媽,用手在眼前揮了揮,像是想趕走什么似的,又用眼睛盯了一下濟恒的塑料編織袋。濟恒忽然意識到,自己坐火車這么久,又出了許多汗,估計身上的汗酸味,熏著啟明媽媽了。濟恒趕緊從行李里找出毛巾,又拽出一件襯衣,問姚啟明:“這里有洗臉的地方嗎?”姚啟明說:“洗手間在斜對面呢,不遠?!?p> 濟恒洗把臉,換了一件衣服進門,姚啟明的爸爸說:“你到這真夠遠的,坐火車得多少小時?。俊睗阏f:“坐了三十多個小時呢,中間還倒了一次車。”姚啟明媽媽插話說:“黑龍江?那得多冷??!”濟恒說:“最冷的時候零下三十多度?!币⒚鲖寢岓@訝得眼睛瞪得圓圓的,說:“那比冰箱里的溫度還低呀!可怎么生活呢?”
姚啟明不以為然地說:“媽!你就愛大驚小怪,人家那里那么多人,還不照樣過得好好的?習慣了就行了?!睗阏f“是??!你看,我到這兒就不習慣,總是出汗,熱得難受。我們那兒現(xiàn)在都秋天了,可涼快了?!?p> 啟明媽媽又說:“這濟南,真是悶熱,不愧是三大火爐之一,比上海熱多了。啟明就是不聽話,放著家門口的大學不讀,非要上山東來上學,你看看,這條件,比上海的大學差遠了。吃苦受累,可是你自己選的,怨不著爸媽?!?p> 姚啟明向他媽媽眨眨眼,調(diào)皮地說:“我就是想離你們遠點兒,不愛聽你們嘮叨,我自己也自由點兒。被你們管得緊緊的,感覺快窒息了。這以后,我就自由了,離你遠了,你想管也夠不著了,鞭長莫及?!?p> 姚啟明媽媽打開行李箱,給姚啟明整理床鋪。濟恒心里好笑,這還要他媽媽給他弄,再看看姚啟明白白凈凈的臉,身材纖細,簡直像是一個細麻桿,有點林黛玉的風致,估計風一吹就倒了。
啟明爸爸忽然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的問:“你自己從黑龍江來的?你家長沒送你?”濟恒奇怪地說:“送啥?我爸媽沒時間,忙著呢,我自己能找到,多來一個人,還得多花一張車票,再說了,來了,住哪兒?學校有地方住嗎?”
啟明爸爸說:“自己找地方住,學校倒是有個招待所,價格不算太貴,就是房間不太好,簡陋得很。我們在學校附近找了一個旅館。”濟恒剛想說:“那得花多少錢???”轉(zhuǎn)念一想,總是說錢,人家會不會笑話自己呢,想到這兒,就把話咽了回去。
啟明一家三口出去吃飯了,宿舍里其他同學還沒來,濟恒倒在床上,心情一下子放松下來,想想啟明媽媽剛才的樣子真好笑,“哇!零下三十多度!比冰箱還冷!”她可真能夸張。還有,她想讓啟明住下鋪,跟自己說一下,調(diào)換一下就行了,還非要自作聰明,把名字換過來,床鋪學校早就分好了,表格上寫得清清楚楚的,自己不愿意揭穿她罷了,再說了,住上鋪和下鋪,也沒啥大差別,爬這點高,對自己來說不算啥。
濟恒又想到她嫌棄自己的樣子,忍不住,聞了聞自己的腳,還真是有點汗臭味。上高中時,大家只顧學習,并未在意穿著,自己向來學習成績數(shù)一數(shù)二的,老師和同學們對自己都是高看一眼。自從到了濟南,自信一點一點被消磨掉,自卑感倒像是夏天的玉米,一個勁地向上竄。
姐姐給自己的那點錢,買了車票,買了飯盒、臉盆等用品,也不剩下啥了,自己還得想辦法買件短袖衫,買雙拖鞋。一會要去看看食堂在哪里?再到校園里轉(zhuǎn)一轉(zhuǎn),熟悉一下,現(xiàn)在是兩眼一抹黑,哪兒也找不到。
久久女士
濟恒終于實現(xiàn)了父親的愿望,回到山東老家,開始了新鮮有趣兒的大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