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運,進(jìn)鎮(zhèn)子后一個人都沒有,但腳下有到處逃躥的老鼠,你隨便一腳都有可能踩到一只的那種。
我們不得不慢下來,同時我們也發(fā)現(xiàn)那些百姓不追了,停下一看,他們都還在牌坊外,一副不甘心的樣子,但是又都止步不前。
我們停下來喘了兩口氣,立即有老鼠爬成一條線一路清理著棗腿上流下來的血跡,直到我們腳邊。
在它們尚未啃食我們之前,棗早已撕了衣服一角包住了傷口,血會引來更多的老鼠。
那些村民還在牌坊口張望,老鼠也已經(jīng)不是我們趕趕就可以的,它們基本上已經(jīng)圍著我們堆成了堆。
都說過街老鼠膽怯,可眼下,過街老鼠都要欺負(fù)我們的。
只能選擇進(jìn)鎮(zhèn)子了,雖然那些百姓不敢進(jìn)來就證明里面沒什么好事,可是等在這里會尸骨無存,退回去會被剁成狗食,還有其他可以選的嗎?
我們借助墻跳出老鼠圈,一路上依然還是有老鼠,但起碼路上是勉強可以下腳的。
走了沒多遠(yuǎn),拐個彎,身后的牌坊就看不見了。前面開始出現(xiàn)了房屋,基本上都是木屋或是竹制籬笆敷上稀泥做成墻的房子。即便有泥巴或是木塊剝落的情況,但還是可以看出這個鎮(zhèn)子應(yīng)該算是日子好過的鎮(zhèn)子,因為不管是木屋還是籬笆屋都有做工精致的痕跡。
路上依然一個人都沒有,也沒有人的講話聲,但凡是我們經(jīng)過的屋子里面不時都傳來老鼠的“吱吱”聲,甚至是打架聲。有些門縫里如水流一般挨個擠出來的老鼠大多肥肥胖胖,個頭也挺大,有些毛都已經(jīng)是金黃色,看上去年齡不小。
那些老鼠出來后大多甩著滾圓的肚子不慌不忙在街上游蕩,同時也還有不少老鼠在往各間屋子里鉆,許多家屋檐下都一個壓一個躺著不少老鼠。整條街都有各種味道參雜。
我和棗汗毛都豎起來了,彼此都能聽到對方肚子里翻江倒海的聲音。
幾乎走過了半條街,情況大致一樣。
我們決定找一家人問問情況,于是選擇了最近的一家,繞著老鼠,拍響了門。
幾聲過去,除了驚得一群老鼠跑出來,沒有人應(yīng)。我和棗對視一眼,決定推門進(jìn)去看看——
一股迎面的熱浪和腐臭讓我們不得不設(shè)法遮一遮,然而遮過之后的那一眼真的是讓人畢生都要被夢魘。
雖然心里已經(jīng)有所準(zhǔn)備,也想象過里邊的情景,可當(dāng)你親眼所見,就會知道有些事情已經(jīng)不是觸目驚心、驚世駭俗這類用爛的詞可以形容得了的。
不敢也無法去數(shù)里面有多少具尸體,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一眼所看到的:昏暗的光線里,腐尸橫陳,上面堆滿了老鼠,卡嚓嚓的啃噬聲,尚未完全腐爛但已從尸體上剝落的頭顱,被老鼠拖到門邊還有腐肉黏在上面的大腿骨,一整塊從腦袋上脫落,還能看出原貌的孩子的皮肉……
我們忘了自己,忘了害怕,所有屬于我們倆作為“人”的本能都定格在那一眼,直到門框上方有一群老鼠隨著一堆人體內(nèi)臟哐當(dāng)?shù)粼谀_邊——
誰都沒有叫誰,也不管腳下有沒有踩到老鼠,我們一口氣跑跳回了牌坊前。
那些百姓還在,他們沒有跨進(jìn)牌坊一步,我們也沒有跨出去一步??吹轿覀儦獯赓庖桓笨毂粐?biāo)赖臉幼?,他們似乎已?jīng)沒有剛才那么憤怒了。
我們的面如死灰、表情如見鬼讓他們在原地驚慌地挪著腳,人群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此刻想來他們也只是一群可憐的老百姓。
“怎么樣,姑娘,這個鎮(zhèn)子現(xiàn)在一個人都不剩,這些都是因為你。”一個干瘦如柴的老婦人顫巍巍指著棗。
那一刻的我和棗還完全沉浸在剛剛的那一眼里,哪聽得進(jìn)去??!
“走啦,祖祖。別再給里面的時疫傳染,他們進(jìn)去過,我們也別殺了,到時候再沾了他們的血回去傳染給鄉(xiāng)親們。”
“就是,留著他們遭天譴吧!”
“就是,就是……”
牌坊外的人議論紛紛,很快全部離去。我和棗用了很久的時間來冷靜和平復(fù)。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我們出了鎮(zhèn)子偷偷到山腳下的一片樹林中。
棗說她的腳流過血,怕把老百姓口中所說的時疫帶過去,所以我們不敢去有人煙的地方。
借口說去找食物,我回到那群老百姓居住的地方,探知原來在剛?cè)肭锛Z食快要收割的時候,那個鎮(zhèn)子突然開始下落一種白色的霧,說是霧,其實像是被漫天撒面粉。
這種白霧天氣每出現(xiàn)一次,第二天就晴空萬里,糧食顆粒就會變得飽滿一層,顆顆透著光。然后再一天就又白霧,又天晴,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一直持續(xù)了半個月。也就是總共下了七八天的白霧。
沒想到就是這七八天的白霧,這個鎮(zhèn)子有了從未有過的豐收,甚至他們比往年提前了兩個多月開始收割莊稼。
別的村莊的人紛紛跑來跟他們買種子,這個鎮(zhèn)子的人倒也爽快,說是等所有莊稼都收完了,來年春天自然每樣挑些送到鄰村播種用。
可是誰都沒想到,從開始收莊稼,有人用新收的糧食做飯就陸續(xù)有人家一整戶一整戶地死去。很快這樣的事情就引起了官家的注意,于是一批又一批的人被送來調(diào)查這件事。
后來總算有人查出說他們是吃了帶有時疫的糧食被傳染的。一時間人心恐慌,為了不傳染外面的人,這個鎮(zhèn)子很快被封鎖。鎮(zhèn)子豐收,幾乎所有人家都在收到糧食的第一時間吃了新糧,不等找出解救他們的辦法,這個鎮(zhèn)子全鎮(zhèn)就死絕了。
雖說一切水落石出,但是外間依然有各種質(zhì)疑,說是糧食不可能得時疫,又怎么會傳染。如果真的有傳染,那么那些老鼠為什么不會死?直到我們從鎮(zhèn)子里被嚇回牌坊前,那些百姓又從棗的眼睛里看到了證據(jù)。
他們都說棗的眼睛里有證據(jù),可是我試著偷看過,除了美,什么都看不到。
菜青蟲,此刻我給你寫著信,但一時間沒有辦法給你發(fā)出去,因為我感覺不到你的存在。
母親說過這羽毛的另一頭牽連著另一件與我有關(guān)系的事情,或許是個人,或許是別的也不一定。當(dāng)我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的時候羽毛是無法發(fā)出的。
陰歷十月初一,七彩山野,秀麗秋光。
菜青蟲,我感覺我們幾乎已經(jīng)不能去那些有人的地方。最近為了躲避,我們一直都在翻山越嶺,現(xiàn)在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這種疲憊估計你無法想象,我多次停下來想給你寫信,但是還沒有組織好語言就已經(jīng)睡著了。
今天一個不小心就又遇到了一批漁民,情況類似于我上次跟你說的,只不過這次我們是跳水逃了。
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跳水我們會死,畢竟那是大海??墒菞椪f“逢水則生,遇火大劫”,她有信心不管水中有多大波浪,我們都會活著,果然現(xiàn)在我們都能在山上吃著野果、喝著溪水。
就在一炷香之前,棗跟我道歉了,說是連累了我。我安慰她說她也是被嫁禍的,可是她言語閃爍,沒有與我正面討論這件事。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從未正面反駁過那些老百姓說要殺死她的那些理由。
哎呀,我在干什么,我居然懷疑棗嗎?在我心里,她可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不行不行,我得扇自己耳光!
啪。啪。
盼望著能早一日把信寄給你。
陰歷十月十九,望不到邊的禿山,絕望。
菜青蟲,你和你的伙伴們現(xiàn)在在哪里呢,我居然在這樣的荒山里感覺到你了,今天就可以把信發(fā)出去。相信你們現(xiàn)在肯定吃著好吃的,圍坐在一起聊著天,偷看自己喜歡的姑娘。你們又有什么險奇的經(jīng)歷,遇見什么好玩的事情?我好羨慕你們。
現(xiàn)在的我們好絕望。從幾天前的一次險些被村民射死開始棗就不講話了。
你知道嗎,那天圍殺我們的是一群獵戶。我們都已經(jīng)盡量翻山越嶺了,但是居然還能遇見。
我都以為死定了,因為我們就被圍在一座山頭上,四周不停有箭“嗖嗖”地從耳邊穿過。我們能逃脫的原因與棗不講話的原因是同一個:那天為了逃命,棗殺人了,幾個獵戶。
我也驚呆了,我第一次見到殺人竟是自己愛慕的姑娘所為!
那天逃脫后,睡到半夜我聽到棗的哭泣聲。我不敢打擾到她,只好偷偷裝睡。我覺得自己很慫,一路上遭遇了那么多次我竟沒有一次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更幫不上她。一個姑娘家,身邊守著一個大男人,但她竟連安慰都不想要他的。我們一起經(jīng)歷過那么多次死里逃生,日日夜夜呆在一起幾百天,她明明知道原因卻都不告訴我,足見我并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噢,天哪……你能懂我的心情嗎,菜青蟲……
期待你的回音。金絲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