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瞌睡有人送枕頭

　　“叔叔，您先看看這個鎮(zhèn)尺咋樣？”

　　說著趙紅旗便把從懷中拿出的鎮(zhèn)尺放在了旁邊的半人高的石頭上，然后向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指了指鎮(zhèn)尺說道。

　　見到趙紅旗這一番動作，李家富不由得一愣，心中詫異道：“竟然是個內(nèi)行人！”

　　眾所周知，在進行古玩或是玉器交易之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那就是“不過手”，為的就是防止雙方在進行傳遞貨物的時候不小心掉落在地上。

　　試想一下，雙方在過手的時候，如果東西掉落在地上摔壞了，那么這損失算誰的？還有，這也是為了防止一些奸商在交易的時候故意松手摔壞物品以坑騙顧客。

　　所以，為了避免這種不必要的麻煩，在古玩玉器行業(yè)便有了“不過手”的內(nèi)規(guī)。

　　當然了，因為現(xiàn)代網(wǎng)絡(luò)技術(shù)以及手機視頻等途徑，讓我們這些外行人都知道這樣的規(guī)矩，但是在七十年代，可沒有網(wǎng)絡(luò)，也沒有手機視頻這樣便利的學(xué)習途徑，所以知道“不過手”這樣規(guī)矩的人并不多。

　　而趙紅旗這樣的年輕人卻能夠知道這樣的規(guī)矩，自然讓李家富在詫異之余也有些好奇了：“難道他們家是做這一行的？”

　　這個想法已經(jīng)出現(xiàn)，李家富便生出了考教趙紅旗的想法，于是他在從石頭上捧起銅牛鎮(zhèn)尺之后，細細查看了一會兒，一臉苦笑道：“小伙子，你這東西……恐怕不是真的吧？”

　　“恩？”

　　聽到李家富的話之后，趙紅旗明顯一愣，然后盯著李家富的眼睛道：“假的？叔叔您的依據(jù)呢？”

　　問完之后，趙紅旗并沒有收回自己的目光，而是一直盯著李家富，似乎是摸清楚對方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

　　果真，在趙紅旗坦然甚至是自信的目光之下，李家富的眼神開始不經(jīng)意間出現(xiàn)了閃躲了跡象。

　　“他是在詐我?！?p>　　在這一瞬間，找紅旗便確定了這一點。

　　在古玩交易中，無論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很多人都會遇見這樣“挑刺”的人，其目的無非有兩個：其一想要壓價；其二想要考驗一下賣方的專業(yè)水平，因為賣方專業(yè)水平越高，從某種程度上也能夠給買方一個古玩玉器是真是假的參考。

　　對于李家富的真實想法，趙紅旗并不清楚，不過這兩者并不矛盾，因為最終都要回到同一個問題上：趙紅旗需要拿出專業(yè)的水準去證實他手中的東西物有所值。

　　“咳咳，既然你問了，那我就說一下我的疑慮?！?p>　　李家富咳嗽了一聲，然后開始說道：“我們都知道，銅這種東西其實并不容易生銹，可是你的這個上面，卻是銹跡斑斑的，這……”

　　趙紅旗聽到這話，差一點就要笑出來，他以為對方會提出例如為什么這件銅器上沒有鎏金等這方面的問題，卻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看了這么長時間，竟然只提出了這樣一個幾乎是小學(xué)生才會提出的疑問。

　　其實李家富開了口，自己也有些后悔，無他，確實是這個問題太小兒科了，為了挽救自己的形象，他連忙補救道：“呵呵，開個玩笑?！?p>　　說完后，他又蹲下身來，指了指這件銅牛鎮(zhèn)尺，扶了扶眼鏡道：“想必你也知道，鎮(zhèn)尺進入書房，其實歷史很悠久了，據(jù)說不晚于南北朝時期，而鎮(zhèn)尺從古至今，也漸漸的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形狀，但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鎮(zhèn)尺被制作成動物的形狀，似乎……是在清代吧？而你的這件東西，底款卻是‘明崇禎’，這是第一點；其次，明代的底款受永樂皇帝的影響，好像都使用行書，而你的這個用的則是楷書，這也不對吧？就這兩個問題你給解釋一下？”

　　聽到這個疑慮，趙紅旗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暗暗想道：“他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能不能回答地出來??！”李家富在問完之后，一雙眼睛一直都盯著趙紅旗，嘴角微翹，臉上寫滿了得意，但是不知道為何，他那雙隱藏在眼鏡下面的眼睛中卻隱隱間有些渴望。

　　“算了，既然他問，我如實說便是。”

　　趙紅旗實在想不明白，面前的這個買家為什么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因為說實話，李家富提出的這些問題，其實并不是問題，而是一些歷史的常識罷了。

　　“那個……叔叔，有些東西您說的對，但是有些東西，恐怕您記錯了吧？”

　　“哦？”聽到這話，李家富眼睛似乎明亮了幾分道，“愿聞其詳。”

　　“首先您第一個問題，鎮(zhèn)尺的出現(xiàn)不晚于南北朝時期，這一點是沒有錯誤的，因為有史料為證：《南史·垣榮祖?zhèn)鳌分姓f‘帝嘗以書案下安鼻為楯，以鐵為書鎮(zhèn)如意，甚壯大，以備不虞，欲以代杖。’這個‘帝’其實指的就是齊高帝肖道成，而齊高帝是公元427-482年人，距離我們大約1500年左右。由此可見，鎮(zhèn)尺出現(xiàn)的時間不晚于南北朝是沒有問題的，只是……”

　　聽到趙紅旗的解釋，李家富眼中的明亮之色愈甚，甚至臉上都有些雀躍的表情，連忙催促道：“只是什么？”

　　“只是您說的明朝沒有動物形狀的鎮(zhèn)尺，這一點恐怕是不對吧？”趙紅旗嘴角微微勾起，一雙眼睛中滿是笑意。

　　他好像有點明白李家富意欲何為了。

　　見到趙紅旗眼中的笑意，李家富自知被少年識破了內(nèi)心的想法，反而更加坦然道：“哦？你說說看哪里不對?！?p>　　說完，他又加了一句：“那你要是說的不對，我可就不買了??！”

　　趙紅旗嘿嘿一笑，難得地開了一句玩笑道：“那今天叔叔您恐怕要出血了??！”

　　“想要從我口袋里面掏錢？可以，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李家富控制著自己的音量，一臉開懷道。

　　“好嘞！”趙紅旗心情大好，立刻解釋道：“想必叔叔也知道，鎮(zhèn)尺這東西是與文房四寶分不開的，也就是與一個時代的文化是否繁榮有直接的關(guān)系，文化繁榮則鎮(zhèn)尺興，文化衰退則鎮(zhèn)尺弱，而明朝，無疑是文化的大繁榮時期?！?p>　　“先不說明朝的《永樂大典》、宋明理學(xué)甚至是詩詞如何，我們就說明朝的小說，就可窺一斑而見全豹。”

　　“中國四大名著，《西游記》、《水滸傳》、《三國演義》三本在明朝，當然還有被很多人稱之為“禁書”也在明朝；另外馮夢龍編輯的三部白話短篇小說集“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除此之外，還有《封神榜》、《東周列國志》等小說以及如《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轉(zhuǎn)運漢巧遇洞庭紅》等這樣的作品都是在明朝問世的。”

　　“我說這些并不是為了炫耀什么，只是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明朝雖然在國力上可能稍弱一些，但是在文化上絕對稱得上繁榮，而文化的繁榮也就帶動了鎮(zhèn)尺的興起與發(fā)展?！?p>　　看著侃侃而談的趙紅旗，李家富愈發(fā)地滿意，忍不住的點頭。

　　“最后，借用明文震亨的《長物志圖說》中的一句話，‘鎮(zhèn)紙，玉者有古玉兔、玉牛、玉馬、玉鹿、玉羊、辟邪……最古雅；銅者有青綠蝦蟆、蹲虎、蹲螭、龜、龍……亦可用；其瑪瑙、水晶，官、哥、定窯，俱非雅器。宣銅馬、牛、貓、犬、狻猊之屬，亦有絕佳者?！纱丝梢姡瑒偛拍f的銅牛鎮(zhèn)尺出現(xiàn)在清朝，是立不住腳的?！?p>　　“好??！好！”

　　聽完趙紅旗的這一段敘述，李家富真的激動了，如果不是擔心自己大喊大叫會引來其他人而給此次交易帶來麻煩，他真的想要大叫幾聲為趙紅旗喝彩了。

　　“嘿嘿，那我繼續(xù)說您提的第二個問題??！”

　　趙紅旗見到李家富的表現(xiàn)，心中便敲定這次的交易幾乎已經(jīng)算得上板上釘釘了，內(nèi)心不由得大定，繼續(xù)道：“其實您說的第二個關(guān)于落款筆跡的問題，也很簡單，明朝的許多東西受永樂皇帝的影響這沒錯，但是永樂皇帝時期許多的作品落款筆跡都是楷書?！?p>　　“哈哈哈！不錯！很不錯！”

　　李家富對趙紅旗真是越看越順眼了，壓抑著自己激動的聲音走到他的身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贊嘆道：“小伙子，有沒有興趣跟我去學(xué)校學(xué)習？”

　　“您是老師？！”趙紅旗詫異道。

　　“不錯，我就是嘉縣中學(xué)的校長李家富?！崩罴腋蛔晕医榻B道。

　　趙紅旗聽到這話，瞬間愣在了原地！

　　好家伙，他原本還想著賣了銅牛鎮(zhèn)尺后，拿著糧票去找校領(lǐng)導(dǎo)辦畢業(yè)證，沒想到對方竟然主動找上門了！這不正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