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婉清反復(fù)品著劉放的話,越想越覺得高深莫測,一時竟然沉迷了進去。
作為士族兒孫的左文昌不允許有人如此侮辱文臣,更何況侮辱他們的還是武將勢力。
左文昌冷冷掃了眼武將子弟還有劉放,斥道:“荒謬!文臣傳禮樂、樹法德、著歷史、興典籍,沒有文官的天下暴戾橫行而無法紀(jì),誰說我文官不憂天下?!”
“天下明禮方能和睦,凡人明禮方知做人;知德方能促進步,守法才能享太平;興典籍通智慧,著歷史懂修身,若無文官誰能做到?靠你們這幫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武夫?”
“難道少輝兄忘了上古武將肆意妄為的時代,最為代表的是先皇治下尉遲上將擁兵自重,后世武將飛揚跋扈的典例恐怕少輝兄也有所耳聞吧?若不是人皇對武將失去了信心,豈會興文教抑武事?武將之禍自古有之,少輝兄作何解釋?”
“我文官雖不能殺敵建功,不能將功勞擺在天下面前供人瞻仰,但文官對天下的恩惠如細雨之于沃土,少輝兄敢說我文官不憂民?文官爭權(quán)只為搶著施展兼濟天下的抱負,武將奪利爭權(quán)的阿諛之人也不少吧?”
左文昌字字誅心,武將之后本不善辯解,被說得面紅耳赤不知如何辯解。
江湖草莽和客商們事不關(guān)己,他們不在乎誰對誰錯,他們在乎的是多了點談資:“以前老子覺得文官沒什么作用,如此說來好像文官為天下確實做了不少貢獻……”
“可不是?別的不說,要是沒有那些文人寫曲子,咱們現(xiàn)在哪兒能在青樓聽到那般好聽的戲文?”
“賢兄是個明白人!”
“……”
劉放不認(rèn)為左文昌完全說得對,但也不完全否認(rèn)他講的道理,他認(rèn)為天下未分之際文武都在為生民立命為萬物立心。
在開疆辟土的上古武將修士能定乾坤,融國建立后大多數(shù)武將成了閑置的刀,以前最無力的文官反而會成為治世的主導(dǎo),這是從武到文的權(quán)利更迭。
人皇會選擇文臣,因為文臣能幫他打理天下,武將卻不一定能,這是必然選擇。
有句話叫福禍相依。
文官能幫著治理天下,也能順便禍亂朝綱;武將能打出天下,也能揭竿而起重塑天下,本質(zhì)上文武都是一把雙刃刀。
所以文臣武將兩大利益集團沒好壞,只是在某一時間段內(nèi),歷史必然會朝著某個方向走,如同蛋糕放久了會變質(zhì)。
尚少輝作為局內(nèi)人不會想那么多,左文昌侮辱了千百年來武將的忠良偶像,他怒目圓咆哮道:“好一個尉遲上將擁兵自重!”
“當(dāng)年尉遲上將深入妖蠻腹地,離徹底消滅妖蠻只有一步之遙,你們文臣在做什么?你們害怕武將勢力做大,于是四處鼓吹尉遲上將功高鎮(zhèn)主,先皇聽信你等讒言八百里加急召回尉遲上將,是你們暗下毒手殺了尉遲上將!”
“等到先皇發(fā)現(xiàn)你們這幫小人的狼子野心,從太師到丞相斬了多少文臣?尉遲上將墳前跪的雕像就是你們文臣吧?”
尚少輝與左文昌的辯論讓樓里眾人聽到了以前從未聽到過的爭吵,見識了從未見過的融國世界,他們聽得津津有味。
而劉放也在閉嘴聽,兩人爭辯的是非他懂,但融國幾千年的歷史他卻是懂……又不懂,所以干脆閉嘴聽。
“少輝兄真會開玩笑,上古時期曾有武將叛逆,這事兒你怎么不說?我融國上下數(shù)萬文官,大多數(shù)都兢兢業(yè)業(yè)為國為民,有幾個敗類不很正常么?當(dāng)今人皇陛下仁厚愛民,哪個文臣不是竭盡全力地輔助?咱們文臣人人以讓天下百姓吃得起飯穿得暖衣為己任,倒是你們這些武將整天除了花軍餉就是練兵,可曾想過天下黎民?”左文昌智珠在握,嘻嘻一笑輕描淡寫地抹去了尚少輝的質(zhì)問,還順帶著甩了一個天大鍋給尚少輝:“還是說你們一直在準(zhǔn)備造反?”
這話真惡毒!
尚少輝后面的公子哥再也忍不住了,站起來憤怒道:“左文昌老子要殺了你!武將不練兵備戰(zhàn),難道練尼瑪?”
“狗日的,左文昌老子殺了你!”
“……”
尚少輝果然被氣目眥欲裂,跳著腳像個潑婦一般罵道:“你們這幫天殺的文臣才想謀反!你們這幫腌臜文官才不顧天下蒼生!如果一千年前不是你們天下再無妖蠻!如果天下無妖蠻,融國豈會有武將?只有衙門捕頭的天下,何愁不會太平?!”
“如果當(dāng)年尉遲上將不死,也就不會有二十萬將士慘死!二十萬將士,那是二十萬條人命!是二十萬個家庭!”
“因為你們文官的一己私欲,你們害得多少家庭破裂?讓多少生人等不到亡魂?讓朗朗乾坤之下多了多少沒爹的孩子?”
“當(dāng)年武圣遭你們暗害,先皇斬了作亂的文臣,后來要求二十萬將士繼續(xù)剿滅妖蠻的是你們文臣吧?!”
“既然你口中的敗類已經(jīng)被斬了,那害死剩余二十萬將士的又是什么?是你們所有文官都是如此,還是二十萬將士太傻?!”
當(dāng)年尉遲上將的死是文官奠定朝廷地位的權(quán)謀一戰(zhàn),也是一千多年來文武不親的根源,左文昌知道在上面牽扯太多對自己等人不利,故意避重就輕道:“你說的那些太遙遠,一千多年前的事誰知真假?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
左文昌環(huán)顧四周看到樓子里有無數(shù)的江湖客,決定引水東流將話題轉(zhuǎn)移到樓里眾人感興趣的地方,這樣才能迎得更多的輿論,這才作為士族子弟擅長的:“咱們說點近的,你們武將聯(lián)合衙門四處迫害江湖中人,武將是殺人真兇,這總沒錯吧?”
若不是考慮到動手就是理虧,尚少輝真想一刀砍了左文昌這王八蛋,理性的克制讓他胸腔爆發(fā)出雷鳴般的嘶吼:“放屁!若不是先朝文臣給先皇獻計說俠以武犯禁,豈會有后來的禁武令?如果不是你們發(fā)榜文詐出江湖中人,現(xiàn)在民間豈會有萬千孤兒流離?!”
“咱們武將只是陛下手中的劍,沒有你們這幫狼心狗肺的文官蠱惑人皇,咱們這把劍豈會砍向自己的同胞?!”
“你……你……你……”左文昌傻眼了,萬萬沒到自己居然引火燒了自己,指著尚少輝半天說不出話,唯有重復(fù)著:“大逆不道……妖言惑眾……”
聽聞公子哥們居然是當(dāng)年迫害先祖的禍?zhǔn)字?,事關(guān)江湖草莽們切身仇恨,他們紛紛亮出兵刃嚷嚷著要殺人泄憤,以替先祖報仇。
眼看好好的招親喜事就要被一眾公子哥搞砸了,姚干娘氣得暴跳如雷:“你們這幫殺才,要討理出去討!老娘的萬花樓只論嫁娶不談國事!如果誰敢再造次,老娘就殺了誰!”
姚干娘話音落下,樓子里的家奴們通通操著家伙從角落里站出來,神色不善地盯著戲臺下所有人。
左文昌借姚干娘的話給自己找臺階下,一甩衣袖神氣道:“本公子是為婉清來的,沒心情搭理你們這群莽夫!”
只是他眼神中的恨意掩蓋不了他的心情,他的恨意里劉放也有一份。如果不是劉放的胡言亂語,他也不會在眾人面前丟臉。
尚少輝哼了一聲,一屁股坐下不再說話。
姚干娘見震住了眾人,一秒便恢復(fù)了浮夸姿態(tài):“諸位公子,妾身剛才唐突了,何況婉清也等不及了呢!”
婉清聽到姚干娘提到她名字,才從那幾句話的意境中醒悟過來,帶著些許羞澀對臺下行了一禮,眾人的心思又齊齊回到了她的身上。
劉放曾為之前自己的語言感到后悔,一為悄悄流逝的時間,二為讓婉清陷入沉思,三為一不小心出風(fēng)頭成了兩幫人爭吵的導(dǎo)火索。
所以借著姚干娘的話他決定彌補一番,“我可以為婉清姑娘唱首歌嗎?”
姚干娘搶著答道:“當(dāng)然可以。”
婉清見說話之人是劉放,甜甜一笑道:“公子請!”
“道不盡紅塵舍戀,數(shù)不完人間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緣,流著相同的血,喝著相同的水,這條路漫漫又長遠……愛江山更愛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