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殷抬腳走過青石階,腳下是排水的溝渠,里面雜草叢生還有少許塑料垃圾,顧安之跟在她身后,那絲亮光如風(fēng)中搖曳的燭火,狠狠灼燒著他的心,顧安之再次緊張了起來。
天色已晚,卻還能依稀看清來路,四周樹木蓬松著枝丫,看得出也早已無人休整,顧安之跟著顧殷一點點的靠近那座顫巍巍的小樓。
走得近了,在昏暗的天色下顧安之還是瞧見了那爬滿墻體的青色泥苔,房子四周是一圈排水溝槽,里面塞滿了腐朽的落葉,不知存在了多少歲月。
顧安之終于站到了樓前,木門,灰色的墻體,腳下院落的方寸之地卻很干凈,看來是有人打掃,屋子里傳來了幾聲咳嗽聲,聲音嘶啞難喑,像是喉嚨里堵著一塊濃痰,久咳不出。
顧安之聽得心揪,顧殷趕緊跨步向前,幾步并作一步,來到屋檐下推開了側(cè)邊的木門。
“奶奶,我回來了”
顧安之站在樓前的院落堤壩,卻遲遲沒有邁步,她看著顧殷走進房門去,里面?zhèn)鱽砹艘粋€老嫗的聲音。
“是小殷啊,我的小殷總算回來了,這都一個多月了,來來,快讓奶奶看看,怎么又瘦了,錢不夠花嗎,讓你走的時候多帶點,你偏不聽,你呀。。?!?p> “哪有,以前每次回來都說我瘦了,現(xiàn)在還瘦,再瘦下去我都成白骨精了”
“白骨精哪成,那要被孫猴子打的,不成不成,我的小殷才不是白骨精”
“哈哈,孫猴子才舍不得打我呢奶奶”
顧殷輕笑,給這片荒涼之所增添了幾分生氣。
“喂木頭,站外面干嘛,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大姑娘呢”
顧殷伸出頭,看著還站在院壩里的顧安之,后者似反應(yīng)了過來,臉上的表情卻是十分復(fù)雜,遲疑,尷尬,懊惱,顧安之的頭又開始疼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隨即展顏,佯裝著微笑。
“來了來了。。?!?p> 顧安之摸著頭不好意思的走進屋去,他看見了灶臺和一位滿臉慈祥的老人,顧安之認(rèn)得她,也記得她,對于他而言,那時除了自己的家,去得最多的,就是顧殷家了,對于這位老人,他再熟悉不過了。
“奶奶你好,我。。。?!?p> 顧安之無法開口,眼前的老人好奇的打量著他,隨后又疑惑的看了看顧殷,現(xiàn)在這情況,讓她有些不明所以,不知所措。
顧殷看著她奶奶臉上精彩的神色一下子就笑了起來。
“哈哈,奶奶你這什么表情啊,安之啊,你老是問我的安之啊”
“安之!”
奶奶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顧安之,隨即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神色憫然。
“原來是我的小安之!你怎么瘦成這個樣子了,這些年你都去哪了,怎么也不回來看看我這個糟老婆子,我還以為。。還以為。?!?p> 奶奶說著說著已然老淚縱橫,顧殷趕緊扶著她坐在了一旁的長凳上,奶奶抓著顧安之的手不肯松開,顧安之一個踉蹌跟了過去。
他看著眼前的這位老人,他強忍著想要跪下去的沖動,奶奶還在說這些什么,顧殷站在一旁,看了看顧安之,后者面色僵硬,微張著嘴,眼淚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隨時都有可能流出來。
“你這個苦命的孩子啊,劉楊他們一家子的白眼狼,也沒說把你也一起給帶上,雖然他們家?guī)土宋覀儾簧?,但是他們這么做也太不是人了,三姐照顧了小劉楊小半輩子,盡心盡力,比對自己的親孫子還好,到頭來她和她的后人怎么落得這么個下場,她要是泉下有知,又怎么可能會心安啊”
年過半百的老人,淚水早已打濕了衣襟,顧殷鼻子也酸酸的,顧不得其他,趕緊從兜里掏出紙巾給奶奶把眼淚擦干,但那雙渾濁的雙眼卻似永無止境一般,像是要把這半身的委屈全都傾瀉出來。
顧安之哭泣無聲,早已淚流滿面,似懺悔,似無助,似委屈,是這半身所經(jīng)歷的一切,他艱難開口,聲音哽咽嘶啞。
“奶奶你別哭了,一切都過去了,我這不好好的嗎,你別哭了,你一哭我也難受”
“你命苦啊小安之,攤上個不是人的父親,一走十幾年了無音訊,從小又沒有娘,本指望著劉楊他們家能有點良知,不曾想?yún)s是這般,這些年你都去哪了啊你,我和小殷回來找你,那群人卻不肯搭理我這個老婆子,建安在的那些年可沒少為村里做貢獻啊,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咳咳,咳咳”
奶奶一時激動又開始咳嗽起來,顧殷急忙安撫她,顧安之見狀也趕緊擦掉眼淚,強笑道:
“奶奶你別激動,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這不好好的嗎,這些年我過得可好了,真的,而且我還考上了二中,和小殷一個學(xué)校,還是一個班,我們現(xiàn)在還是同桌呢”
老人停止了咳嗽,咳了半晌卻什么也沒咳出來,她抬起頭仔細(xì)凝望的顧安之,渾濁的雙眼似能看透這世間的一切。
“你騙人,瞧你這瘦的,跟小殷比起來我看你才像白骨精,小時候壯得跟小牛犢子似得,你看看你現(xiàn)在,還有這穿的,你以為我這糟老婆子那么好騙啊”
聽到奶奶的話,顧安之尷尬的笑了笑,用另一只手摸著頭,顧殷聽到奶奶的話開始撒嬌。
“奶奶~”
老人寵溺的看了眼顧殷,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松開顧安之的手,往旁邊的里屋走去。
“安之,來看看你姨娘,建安和你父親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你叫小殷她娘一聲姨不過分”
看著老人佝僂的背影,顧安之百感交集,顧殷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跟上。
屋里的陳設(shè)很簡單,只有簡單的幾個衣柜,顧安之跟著老人穿過所謂的客廳,來到了最里面一間單獨隔開的房間,隨著一陣燈光閃爍,顧安之看清了屋子的全貌,他微微有些驚訝,這間屋子的環(huán)境無疑比外面好了太多。
房間里沒有意料之中的異味,反而有種淡淡的清香,顧安之來不及打量,前方傳來了老人溫和的聲音。
“來安之,過來見見你姨娘”
顧安之走向前去,看見了床上的婦人,閉著眼,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臉很圓潤,還泛著紅暈,怎么看都像睡著了一般。
顧安之不敢相信,現(xiàn)在躺在床上這位美麗的女士,就是顧殷的母親,他小時候經(jīng)常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她,他沒有媽媽,對于顧殷的母親他很是羨慕,卻又總是望而卻步,每次她微笑著和顧安之打著招呼,后者就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他記得那時候的她笑起來很好看,就和顧殷笑起來一樣,如萬物復(fù)蘇春暖花開,顧殷很喜歡黏著她,每次她一回來顧殷就總有那么幾天不會來找他們玩,而每次一來找他們玩的時候,總會帶上一堆零食或者玩具來和他們一起分享,她很得意的向他的安之哥哥炫耀,這是她媽媽買給她的,而這時的顧安之總是一副很不屑的表情,狠狠地吃著顧殷的零食,
顧殷的父親基本上很少回來,逢年過節(jié)都是她母親會從城里趕回來看上一看,再后來她們?nèi)揖投及岬搅顺抢铩?p> 村子里的人說不出的羨慕,紛紛稱贊著顧殷的父親,說他有出息,自己的孩子怎樣怎樣,還夸老人好福氣。
顧安之還看到了那些平時和顧殷他們家有過節(jié)的那些人,發(fā)誓老死不相往來的那些人,此時的他們也笑呵呵的拿著顧殷父親包給他們的紅包,說著同樣的話,顧安之不知道那里面有多少錢,但是厚鼓鼓的一看也知道不少。
顧安之的奶奶當(dāng)時也拿到了紅包,是現(xiàn)在站在他身旁的這位老人強塞給她的,他奶奶一直不肯收,顧安之就說她矯情,差點挨了一頓好揍。
顧安之討厭那些人,虛偽的人,他雖不知道紅包里包了多少錢,但是他知道拆掉紅包后那些人的嘴臉,他們在私底下說著什么,顧安之的奶奶也未能幸免,他們說奶奶的紅包比他們的都鼓,比他們的都大,他們還說著好笑的話,顧安之沒聽清到底好笑在哪里,他只知道,那些人笑了,笑得很開心,笑得,很惡心,然后他就跑開了。
看著躺在床上的睡美人,顧安之不知道該說什么,該做些什么,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跪下來給她磕頭,顧安之是這樣想的。
床上的人和顧殷很像,像極了,她的臉頰,她的嘴巴,她的鼻子,甚至她的眼角,她的眼睛,顧安之看不到她的瞳孔,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和顧殷一樣的,清澈無比,美麗動人。
顧殷就是她留給人世間最好且唯一的禮物,獨一無二的禮物,也是此生留給他最大的報復(fù),他看著眼前的婦人,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法將她忘卻,只要顧殷還在他身邊一天,他看到的就不只是顧殷,還有那躺在床上的“睡美人”。
他記不起顧殷的父親是什么模樣了,他的腦子里只有個模糊的影像,當(dāng)它逐漸清晰起來的時候,顧安之驚恐的發(fā)現(xiàn),那張臉變成了他此生最不想見的那個人,那個噩夢。
他覺得顧殷就是隨了她的母親,他不知道為什么老天爺要將這么美好的事物變成這般境地,他不知道它為什么會下得去手,他無法相信眼前這么鮮活的一個生命,此生可能已經(jīng)永遠(yuǎn)無法再清醒過來,他不理解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顧安之終究還是跪了下來,他握住床上那人的手,久久,久久,泣不能聲。
九月的紙鳶
碼這一章的時候我的心情也很沉重,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到這里來,但對于我而言,卻是一場心靈上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