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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樓斷翎傳

第十三章 狹路相逢:交換

風樓斷翎傳 雨闕 4249 2019-12-26 23:58:20

  趙鈞羨瞟了一眼斷樓,笑道:“不愧是懂些詩書的人,腦子也不算傻。但我等與你們這些蠻夷不同,斬盡殺絕什么的倒也做不出來,只是此地乃中原漢人居所,不歡迎你們,請你們滾回老家去。路途遙遠,就由我們嵩山派送你們一程?!?p>  隨后一揮手,那些紫衣人手里提著繩索沖了上來,粗暴地拉扯著那些女真人。一個小女孩看見父親被摁在了地上捆綁起來,被這番景象嚇哭了,拉著母親的手不肯松開。做母親的拼命哀求,紫衣人置若罔聞,一把將小女孩扯了過來,母女兩個人都跌倒在地,滿臉血污,哭泣聲中,已經(jīng)分不清是淚水還是血水。

  斷樓見狀,怒斥道:“你給我住手!”腳一踏跳上前去,伸開五指捏住那個紫衣人的手腕,發(fā)狠一扭。只聽咔吧一聲,那紫衣人的臂骨登時斷裂,痛不可當,躺倒在地打起滾來。斷樓也不理他,和完顏翎一同扶起那對母女,輕聲安慰著。

  其他紫衣人見突然生變,連忙圍了過來。趙鈞羨臉色一變,上前檢查了一下那名弟子的傷勢,對身邊的老者道:“斐伯,你照看他一下?!逼鹕砜纯磾鄻?,只見那些女真人似乎是找到了庇護,都躲在他二人身后,畏畏縮縮地看著。

  趙鈞羨冷笑兩聲道:“好厲害的分筋錯骨手,原來韃子中間,也有懂外家功夫的人?!睌鄻堑闪怂谎鄣溃骸澳銈儩h人口口聲聲說自己以和為貴,把我們叫做蠻夷。我們是蠻夷不假,可是這些人不是和你們打仗的官兵,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是奉了大金皇帝南遷的旨意才搬到這里來的,只不過是想好好過日子,又做錯了什么?你們在各地排擠他們不算,還要把我們誆騙到這里來如此對待!我素來聽說嵩山派是名門正派,原來是不敢找官兵動手,只能欺負平民百姓的欺軟怕硬之徒?!?p>  趙鈞羨聞言變色道:“住口!”伸掌拍在山石之上,頓時裂開一條極長的縫隙,顯然內(nèi)功修為不弱。他走上前兩步來到斷樓面前道:“你們金兵入侵的時候,每到一處便大肆屠戮,濫殺無辜,你們女真平民是平民,難道我大宋的平民就不是平民了嗎?他們又做錯了什么?”

  說著,趙鈞羨伸出手指著那名被折斷手臂的弟子道:“他叫張大寶,開封人氏,他眼看著自己全家十二口被殺,還得咬著牙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這才投奔到我嵩山派?!庇肿叩揭蝗嗣媲暗溃骸八抢钊?,大同人,金軍屠城的時候,他是趴在自己兩個女兒的尸體下面才躲過一劫的!”

  他越說越激動,腳下快步走著,嘴里念著每一個人的名字、來歷、死去的親人朋友,說得清清楚楚。那些嵩山弟子本來都蒙著面,此時也留下了眼淚,濕透了面巾。趙鈞羨停住腳,對著斷樓道:“我只把你們趕回老家,已經(jīng)是很客氣了。要是按照柳先生的意思,一個一個全都把你們殺了!”

  半月之前,斷樓在新白虎莊已經(jīng)聽錢百虎說過了類似的話,但當時仍是斗口?,F(xiàn)在親眼見到這些死里逃生之人,不知道該說什么。心中念頭一動:“我在中都幫忙訓練了四萬的軍眾,雖然叮囑他們不要為禍平民,但戰(zhàn)場上真殺紅了眼,我難道真的撇得清這血債嗎?”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審視和懷疑中。

  突然,那些女真人中一個漢子跪了下來,對著嵩山弟子猛地磕了幾個頭,磕得血流滿面。他直起身道:“我們的皇上派的兵,害死了你們的家人,你們要報仇是理所當然的。你們殺了我吧,但是請放過我的妻子和女兒?!闭f著又是拜了下去。

  女真漢子馬背上長大,鐵骨錚錚,除了天地鬼神父母,就是死都不會下跪,可現(xiàn)在為了自己的妻子兒女,這命和這跪也都舍出去了。呼啦啦一大片,那些中年的漢子們?nèi)脊蛄讼聛?,任他們的家人在一旁拉扯,也巋然不動。

  這突如其來的場景,趙鈞羨也一時手足無措。斐伯見狀,走上前來道:“少掌門,不可心慈手軟?!壁w鈞羨道:“斐伯放心。”回過身背對著眾人道:“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要你們的命,那些害人屠城的金兵,我嵩山派自有一天會找他們算賬?!?p>  “這些人都失去了牛羊和草場,你現(xiàn)在讓他們回去,和要他們的命有什么分別?”

  趙鈞羨回過頭,看見人群中站起了一個破爛衣服的人,正是一直跟在那個出手傷人的小子身邊的人,自然便是完顏翎。只是她改換了衣著面貌,又一直沒有說話,因此直到這一開口,趙鈞羨才發(fā)現(xiàn)她是個女子,不由得微微一愣,于完顏翎方才說的話也是不甚明白,便問道:“你說什么?”

  完顏翎走出人群道:“少掌門,對吧?這些人南遷的時候,家里所有的牛羊草地都被收走了,換成的錢都已經(jīng)在這里買了土地和種子,這兩年先旱又澇,收成不好想必你也很清楚。現(xiàn)在讓他們回去,手里的錢可能連兩三只羊都買不到。眼看著要入秋,緊接著就是冬天。極北苦寒之地可與你這嵩山福地不同,潑出去的水還沒落到地上就能凍成冰,你這不是想讓他們活活凍死、餓死嗎?就算勉強撐過去了,這私自返回無異于抗旨,還活得了嗎?”

  趙鈞羨自幼在嵩山長大,只是練武習文,連當?shù)氐霓r(nóng)桑耕織都不太清楚,游牧之事更是一竅不通,自然完顏翎說什么就只能聽什么,不禁猶豫了起來。他看了看這些女真人,又看看嵩山弟子們的眼神,咬咬牙欲道:“你們的死活與我何干?”卻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完顏翎見狀道:“這樣,你把他們都放了,我們兩個留下?!睌鄻强戳讼峦觐侓幔娝凵駡詻Q,便起身站在了她的身邊。

  趙鈞羨看看兩人,奇道:“你們?”完顏翎道:“放心,不會讓你吃虧的。”伸手在身邊山石的泉眼中接過一捧水,在臉上擦洗了幾下,露出眉眼如畫。斐伯大驚道:“你……你是?”完顏翎輕輕一笑道:“說書先生,別來無恙啊?!睆膽牙锩鲆粋€小小的金盒子扔給趙鈞羨道:“自己看吧!”

  趙鈞羨正要打開,斐伯一把按住道:“少掌門小心,這人我見過,有些身手,這匣子里說不定有暗器?!睌鄻切Φ溃骸澳媒饏T玉碟裝暗器,未免也太奢侈了吧。”

  兩人都是一驚。這“金匱”“玉碟”都是皇家之物,能用金匱裝的已然不是俗物,而要是里面裝了玉碟,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塊小小的白玉碟,上面寫著“丹翎”二字。趙鈞羨抬頭問道:“你叫什么?”斷樓道:“我漢名斷樓,女真名唐括巴圖魯,她叫完顏翎?!?p>  完顏乃是金國國姓,這一來二人心中便再無疑惑。趙鈞羨看看完顏翎道:“原來你是金國的丹翎公主?!蓖觐侓狳c點頭。這個封號是一生下來就有的,只是周圍的長輩兄長都叫她小名,這封號倒很少有人提起。

  二人又看看斷樓道:“那這位想必是……”斷樓從包中拿出一塊包金特令丟過去,斐伯接過來一看,只見背后赫然刻著“大金第一勇士國論忒母勃極烈唐括巴圖魯”兩行字,冷笑道:“原來一個是公主,一個是大金第一勇士,不知來此所為何事啊?”至于“國論忒母勃極烈”什么的,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便只能如此稱呼。

  眾人得知二人身份,也是半驚半疑,議論紛紛。斷樓看趙鈞羨和斐伯都攥緊了手里的兵刃,便伸開雙手道:“你們不用驚慌,我們兩個是自己來的,沒有援兵,也沒有埋伏。不然,你們這些人也早就……”他本想說“死了”,可看看面前這些死去了親人的嵩山弟子,竟是說不出來。

  完顏翎道:“別問那么多,就問我們兩個人,能不能換這些人?!壁w鈞羨低頭沉吟,完顏翎繼續(xù)道:“我是太祖的親生女兒,當今皇上的親侄女。他母親是我姑姑,大金元帥兀術是我哥哥。以我們兩個為籌碼,隨便要挾些什么,不必你們這樣快得多?”

  趙鈞羨和斐伯對望了一眼點點頭,揮手要放這些女真人走,卻是一大半不肯走。他們原本藏在二人后面,現(xiàn)在卻一層一層地把兩人圍了起來,有些對峙的意思。完顏翎和斷樓解下背后的包裹,把所有的金銀都取出來,塞到他們手里道:“兄弟們,別擔心,我們死不了。這些盤纏不多,充作回家的路費吧?!?p>  兩人讓了幾讓,仍是不肯走。斐伯見狀一揮手,那些嵩山弟子上去拖的拖,拉的拉,把這些人都拽走了——他們國恨家仇系于一身,原本恨不得立刻殺了這些女真人,只是嵩山派對他們有救命之恩,少掌門之命不能不從,可這拖拽里下手就不顧什么輕重了,不一會兒就演變成了一半廝打、一半拉扯了。

  斷樓見狀道:“少掌門,你們可不能出爾反爾?!壁w鈞羨道:“這個你放心,我嵩山乃是名門正派,不會干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把這些人送出登封地界后,我自然會放他們走。受傷的給藥、腹饑的給干糧,保證他們毫發(fā)無損地回去。”轉(zhuǎn)身拱手道:“斐伯,麻煩您親自走一趟。”斐伯點點頭,吩咐幾個好手留下來保護少掌門,便讓眾人把手里的刀劍都扔在一邊,只拿著軟繩圈著那百十號人,下山去了。

  兩人見眾人走得遠了,聲音也聽不見了,長出了一口氣,走到趙鈞羨面前。斷樓道:“少掌門果然俠義,在下佩服?!壁w鈞羨不冷不熱道:“傷害無辜本就不是義士之舉,你們皇上、將軍、金兵是畜生,我們總不能也當畜生吧。”

  完顏翎身子抖了抖,面色一陣發(fā)紅,終究是忍住沒有發(fā)作,伸出手道:“你說話算數(shù),我們也言而有信。你把我們兩個抓起來,我們絕不反抗。要讓金軍退兵也罷,女真人停止南遷也罷,我們一定配合?!?p>  話音剛落,忽然聽見一個聲音放聲大笑,渺渺傳來,似乎離得甚遠。

  二人抬頭,趙鈞羨回頭,只見遠處山尖上站著一人,揮袖輕輕一躍,飄然而至,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上,手持兩個鐵球,五短身材。趙鈞羨連忙拱手道:“何大哥。”正是何路通。斷樓想起幾個月前在黃天蕩,也是有這樣一個人影使用傳音入密之術,被沙吞風稱作何副掌門。現(xiàn)在他又露這一手,想必正是此人無疑了。

  何路通略微皺皺眉頭道:“少掌門,你的心腸也太軟了些,這兩個韃子的話能信嗎?就算他們真的肯配合,可那老賊吳乞買真的就肯因為他們兩個,對咱們做出妥協(xié)嗎?他和那個烏珠子,可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彪S后附耳道:“還有以后,您在外面能不能還是叫我副掌門?不然怪沒面子的。”

  趙鈞羨沉吟了一會兒道:“他們兩個都是皇親國戚,而且地位都不低。那個姑娘還是金國的公主,我想……”何路通連連搖頭,打斷道:“我的少掌門啊,你還是太天真了。這古往今來,皇親之間自相殘殺的事情還少嗎?咱們漢人都這樣,更何況他們還未開化的女真人?別說她只是個公主,她就是貴妃皇后,也不一定有用。好好,就算退一步講,金國同意了咱們的條件,可要是咱們一把他倆放回去,金軍就大舉攻山,那嵩山派幾百年的基業(yè),豈不是就毀于一旦?”

  趙鈞羨到底年輕,哪里想得到這些,慌道:“這……我一時心軟,沒想到這么多……”何路通捻捻鼻子下面的兩搓胡須道:“少掌門畢竟涉世未深,這也是難免,難免啊?!?p>  斷樓道:“大軍絕對不會事后報復的,我向你保證?!焙温吠ㄟ谘佬σ宦暤溃骸澳惚WC?你保證得了嗎?”

  完顏翎聽著何路通指名道姓地辱罵兄長和叔叔,早就生氣了,此時看他瞇著眼睛搖頭晃腦,一副欠揍的表情,忍不住指著何路通的鼻子道:“臭矮子,你少在這里陰陽怪氣的。我完顏翎一口吐沫一個釘,說不會報復就一定不會報復。給個痛快話,老鼠摸胡須,你裝什么圣人啊,還摸!一共就那么幾根,有什么好摸的?!?p> ?。ùm(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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