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誰惱柔情:不愿
尹柳這話說得不算重但也不算輕,可趙鈞羨看著她雙頰酡紅、輕顰薄怒的樣子,卻是絲毫不生氣,反而覺得十分可愛,便道:“柳妹,你我也有快半年沒有見面了,我可是離開之后每一天都在想你。更何況你小仙女一般的面容,我怎么會看夠呢?”
不管是多么高冷的人,聽見真誠的稱贊也會心中高興,更何況尹柳這樣的單純少女。趙鈞羨如是說,也讓她滿心歡喜,噗嗤笑道:“好趙少掌門,哪里學(xué)的這般油嘴滑舌,過來吧?!壁w鈞羨答應(yīng)一聲,幾乎邊走邊跳地進了尹柳的閨房,也搬個錦凳坐下,離尹柳不遠也不近。
尹柳看著趙鈞羨道:“我問你,你這一來,怎么就和人家打架,斷樓公子他招惹你了嗎?”趙鈞羨問道:“怎么,你果真認識他的嗎?”尹柳一瞪眼道:“你先回答我!”
趙鈞羨只得賠笑道:“好,我跟你講,是這樣的?!庇谑?,便將如何在嵩山遇見兩人,又如何擒住他們關(guān)在密室中,并最終逃離的事情說了一遍。只是他素知尹笑仇不喜歡柳沉滄,因此將這一段事情瞞過了,心想:“柳先生當(dāng)年雖然做錯了事,但改過自新,以我所見乃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大英雄大豪杰。尹世伯對他有些誤會,還是等到以后再慢慢解釋?!北阒粚σf是“幾派聯(lián)手”,含糊而過。
尹柳聽完趙鈞羨的講述,聲如風(fēng)鈴,咯咯笑道:“喝醉了酒,還被一個做飯的侍女用飯籃子打暈了,真虧你好意思說?!壁w鈞羨撓撓頭道:“這也不能怪我,要不是凝煙今天親口告訴我,我到現(xiàn)在都還以為她是被綁架走了呢。嘿,想必是纖羅她們?nèi)齻€姐妹情深,合起伙來糊弄我呢,回去一定要罰她們?!毕肓讼耄诌B忙補充道:“但要不是我不防備的話,我肯定是能打敗他的。我爹說了,我在閉關(guān)期間曾經(jīng)不自主地縱聲長嘯,這是內(nèi)力精純充沛的表現(xiàn),只是我自己不覺,因此還有待激發(fā)。只要稍加調(diào)練,很快就可以成為一流高手了?!?p> 尹柳可不太懂這些長嘯內(nèi)功什么的東西,也不感興趣,便不屑道:“切,什么鬼東西,我才不管呢,有本事你現(xiàn)在就叫一個我看看?”
這可難為趙鈞羨了,他本就稀里糊涂,只是父親這樣說了,他也就這樣認為了,之后雖然幾次想要激發(fā)內(nèi)力,卻總是不如意,現(xiàn)在尹柳這般要求,更是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尹柳看著他的樣子,掃興道:“好啦好啦,跟我還在這里吹牛?!壁w鈞羨剛想解釋,尹柳又道:“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以后不許跟斷樓公子打架了,他可是我和我娘的救命恩人,而且我還……”說到這里,卻又雙頰一陣暈染,轉(zhuǎn)瞬即逝,把頭扭了過去。
趙鈞羨并沒有注意到尹柳的變化,只是茫然道:“救命恩人?什么救命恩人?”想了想問道:“難道你這次隨伯母回嶺南探親,路上遇到什么危險了嗎?”尹柳擺擺手道:“猴急什么,不是的,那都是半年前了。爹說他要去什么白鳳莊見一位老朋友,我覺得好玩,就跟娘一起去,結(jié)果路上,碰見了五個丑怪人,說是叫什么黃沙五毒的,要截殺我們……”
趙鈞羨心里“咯噔”一下,霍然起身道:“你說什么?黃沙五毒?”尹柳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翹腳踹了他的腿一下道:“你干嘛,嚇?biāo)牢伊恕J墙悬S沙五毒啊,怎么了?”
趙鈞羨臉色煞白,聲音顫抖道:“那五毒,是不是一個拿沙錘的和尚,一個拿長鉤的壯漢,一個白癍胖子、一個黑臉女子和一個枯瘦佝僂的人?”尹柳驚訝,也起身道:“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趙鈞羨呆愣了半天,突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尹柳慌忙拉住他道:“你干嘛?把臉打腫了讓我爹我娘看見,又該說我欺負你了?!壁w鈞羨赧顏道:“柳妹,我……我對不起你,那個黃沙五毒所在的黃沙幫,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幾個幫派之一?!?p> 尹柳難以置信道:“你說的是真的?”
趙鈞羨耷拉著腦袋,都不敢抬頭看尹柳,只得點點頭。
尹柳氣得渾身顫抖,道:“好啊,我差點被他們害死,你居然和他們一起抓什么女真人,還要抓我的救命恩人,你,你……你干脆直接殺了我得啦!”這樣說著,仍是不解氣,兩只手在趙鈞羨胸口不斷地擂錘著。尹柳身材嬌小,趙鈞羨就算低著頭也比她高,只看見兩只小小的拳頭在自己胸前連連打著,不覺心中一動,伸手一下子捉住了尹柳的拳頭。
尹柳左扯右扯掙不開,氣道:“你做什么,要還手嗎?”
趙鈞羨看著尹柳海棠春紅一般的臉頰,只感受到她吹氣如蘭,幾乎要忍不住去探尋她的丹口薄唇,可終究還是努力克制住了。尹柳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著趙鈞羨,眼中卻只有天真和疑惑。
趙鈞羨深吸一口氣,溫言道:“柳妹,我錯了。只是以后這樣的事情,你還是要盡早讓我知道,咱們之后可就是一家人了……”
尹柳刷得抽開手,愣愣道:“你說什么?”趙鈞羨道:“我爹整天忙著練功習(xí)武,就打發(fā)我自己先過來。剛才我已經(jīng)跟你爹提過咱倆的婚事了。”
尹柳氣得狠狠推了一把趙鈞羨,指著他道:“趙鈞羨,你在搞什么啊,我怎么就要和你談什么婚事了??!”趙鈞羨急道:“你爹剛才已經(jīng)同意了,我爹也說,咱們江湖中人,不用那般繁文縟節(jié),只要這次說定了,他過幾天就親自來下聘禮,兩家一起納征請期……”
尹柳細眉倒吊,雙手叉著纖纖細腰,哼一聲冷冷道:“原來如此,你爹同意了,我爹也同意了,真是好極了。那你同意嗎?”
趙鈞羨一怔,脫口道:“我爹已經(jīng)請人合過咱們倆的八字了,是百年好合的上上吉。”
“我沒問你這個,我問你自己同意咱倆的婚事嗎?”
趙鈞羨聲音壓得很輕,低語道:“咱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脾性都相互了解,別人也都說,我倆很般配。”
“你是聾了還是傻了?我是問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
趙鈞羨慢慢伸出手,摟住尹柳的肩膀,堅定道:“愿意,一直都愿意?!?p> 尹柳貝齒輕咬著嘴唇,掙開趙鈞羨的雙手道:“謝謝你,鈞羨哥哥,可是,我不愿意。”
一陣夏末的熱風(fēng)吹過,趙鈞羨卻只覺得寒意透骨。
“鈞羨哥哥,我爹我娘從小就讓我管你叫哥哥,可我一直不愿意叫?,F(xiàn)在我這么叫了,你明白的,是嗎?”尹柳定定地看著趙鈞羨,那表情與平素的刁蠻嬉笑完全不同,極為認真地道:“你是我的好哥哥,一直讓著我、哄著我,可是我有心上人了,裝不下你了。”
說完,也不等趙鈞羨回話,回身徑直跑出了門外,留趙鈞羨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屋里。
要是知道趙鈞羨這個狀態(tài),尹笑仇恐怕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不該那么痛快地答應(yīng)下和趙家的婚事??杉词故遣恢?,他已經(jīng)在因此被夫人數(shù)落了。尹夫人將昨夜女兒奇怪的反應(yīng)跟尹笑仇說了一下,分析一番道:“老牛啊,我覺得咱們柳兒,怕是已經(jīng)對那個斷樓公子芳心暗許了。”
知女莫若母,還是尹夫人一下子看出了女兒的心事。尹笑仇雖然是武學(xué)大師,可對這種小女兒心事就看不出來了,聽夫人這么說,只覺得不以為然,笑道:“我還以為夫人要和我說什么大事,這不可能。咱們柳兒和樓兒總共才見過兩面,跟人家一句話都沒說過。她心氣那么高,怎么可能就這樣看上一個生人?”
尹夫人嗤之以鼻道:“這你問誰?你當(dāng)年看上我的時候,跟我說一句話了嗎?自己就跑到我?guī)煾父扒笥H去了,連媒人都是隨便拉來的,還好意思說,女兒這不是隨了你了嗎?”
夫人這樣一說,尹笑仇瞬間斂起了笑,覺得這是個事。沉吟了一會兒,為難道:“照夫人這么說,還真的是……可是剛才,我已經(jīng)應(yīng)允了羨兒的求親,他都已經(jīng)飛鴿傳書回報趙掌門了?!?p> 尹夫人驚訝地站起身道:“什么?你,你怎么能這么隨便就答應(yīng)下來了呢?”尹笑仇攤手道:“你這也不能怪我啊,你不是也說過,若是羨兒能和柳兒結(jié)親,那是再好不過的嗎?”
尹夫人又急又氣,卻不知該怎么說才好,坐下嘆口氣道:“唉,按說是極好,可是……咱倆就這么一個女兒,將來她早晚要繼承青元莊的基業(yè)??墒悄氵@個寶貝疙瘩,天不怕地不怕,又不學(xué)武功,將來總要有一個夫婿既能容讓她,又能扶持她才是。羨兒從小就在我青元莊和柳兒一起長大,品行端正,知根知底,算是你我半個兒子?!?p> 尹笑仇道:“既然如此,那不是極好嗎?”尹夫人道:“可是千好萬好,抵不過咱閨女一句不愿意啊。她要是真的鐵了心要跟那位斷樓公子,難道咱們還拗得過她不成?”
尹笑仇躊躇道:“那依夫人的意思?”尹夫人嘆口氣道:“依我的意思?這件事情還能依我的意思,那自然是只能依咱們寶貝女兒的意思啊?!币Τ鹣肓讼?,也是嘆口氣道:“好吧,為了女兒,我這張臉不要也無所謂,大不了就跟趙掌門那邊賠個不是,別人笑話也就笑話吧?!鞭D(zhuǎn)而又道:“不過這樣也不算壞。樓兒品貌性格、武功身手也都不比羨兒差,我本就十分中意,若是他愿意做我的上門女婿,也算是兩全其美的事情?!?p> 他這樣說,也不知道是寬慰夫人,還是寬慰自己。尹夫人道:“不管怎么說,羨兒那邊,咱倆也還得好好安撫,或者我多打探一下,給他許配一個名門閨秀,也算一點補償?!币Τ瘘c頭道:“這就有勞夫人了?!?p>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見一聲輕微的細響?;仡^一看,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從花園旁匆匆走開,尹笑仇皺皺眉,看看夫人。尹夫人道:“是柳兒?”尹笑仇點點頭,起身道:“她應(yīng)該是聽見了,可不能讓她亂來,去看看!”
這些人當(dāng)面不當(dāng)面,都鬧得心緒不寧,身為核心人物的斷樓卻是渾然不覺。他懶懶地坐在長椅上,聽完顏翎添油加醋地和凝煙講事情。完顏翎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模樣,言笑晏晏,插科打諢,凝煙總算聽明白了,卻絲毫沒有被逗笑,卻是嚴(yán)肅地道:“翎兒,你不該這樣的?!?p> 完顏翎反倒被凝煙的樣子搞得有些心里發(fā)虛,輕聲道:“凝煙姐姐,你怎么了啊。”凝煙眸中似乎蒙上了一層水霧,喃喃道:“最肯忘相思,肝腦只涕零。若愿執(zhí)子手,癡情到白頭?!?p> 這兩句云里霧里,完顏翎似懂非懂,半帶疑惑的看著凝煙。凝煙嘆口氣,黯然道:“這是老夫人臨終前告訴我的,說是她想了一輩子才想透的事情,我曾經(jīng),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p> 斷樓笑著打圓場道:“好啦好啦,凝煙姐你也別說翎兒了。”凝煙扭頭道:“我還沒說你呢!翎兒固然有些不是,說到底,你也不該對尹柳姑娘那般說話。”
斷樓和完顏翎平時只當(dāng)凝煙是個溫柔可親的姐姐,頭一次見到她如此認真地對自己一字一句說話的樣子,都耷拉著腦袋,像被姐姐教訓(xùn)的弟弟妹妹一般,只能點頭,也不敢還嘴。
過了一會兒,凝煙不說話了。完顏翎抬起頭,輕輕道:“凝煙姐姐,原來你這么厲害啊?!?p> 凝煙一愣,頓時臉紅了,轉(zhuǎn)身道:“翎兒,你又取笑我!”說著端起水盆,卻被完顏翎拿過去道:“姐姐今天為了我們兩個也辛苦了,這點小事,就我來吧?!闭f著便將帶血的錦帕和藥瓶藥罐收起來,哼著小曲便出了門。
凝煙看看完顏翎出門的背影,再看看斷樓,舒心地笑了,只覺得自己心中也好像有一塊石頭落了地。坐下喝杯茶,又囑咐了斷樓幾句,起身想要回房。
突然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兩人還以為是完顏翎忘帶了什么東西,抬頭一看,卻見尹柳滿面驚喜地走了進來道:“斷樓公子!”看見凝煙,欠欠身道:“凝煙姐姐,對嗎?前日多有得罪,小妹在這里給您賠不是。不知可否回避一下,我有件事情,想單獨和斷樓公子說一下?!?p> ?。ùm(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