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夫人進轎的時候,容玥發(fā)現(xiàn)容淵的夫人似乎不像尋常的眼疾之人。
她曾見過一個戰(zhàn)場上傷了眼睛的士兵。
那個士兵,眼睛已經(jīng)完全看不見了。但是他半年以后就能自己走路了,即使磕磕絆絆,但絕不會像眼前的夫人。
夫人不像得了好幾年眼疾的人,倒像只是被人蒙了眼睛,一時看不見而已。
路走得跌跌撞撞,格外艱難。
容玥只道自己多心了,容淵既然要送夫人去順天大壩,又何須多生事端。
她問:“可還有事情還未說完?”
李眠看了她一眼,眼中帶笑,頗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容玥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她又拿出在軍中差遣人手的樣子了。
容淵搖頭,道:“就此別過吧?!?p> 容玥心里一動,轉(zhuǎn)頭說:“李眠,你留下來,等千言帶陛下的人過來,再來順天大壩找我。”
李眠將手上拋來拋去的石子一扔,爽快地答應(yīng):“成!”
容玥有自己的打算:李眠實在難以琢磨,怎么都找不準(zhǔn)一個點。不如趁此機會好好試他一試。
若他確實沒有二心,按他的本事,她必然要將其重用,他有什么志向,都盡可在她這里實現(xiàn);但他若真是哪方派來的細(xì)作……容玥眼中冷意閃過——她必殺之無疑。
這便要走,容玥打馬上前,招了兩個暗衛(wèi),馬車開路。
暗衛(wèi)報到:“重影九十七號到!”
“重影一百九十三號到!”
容玥點點頭,抽出韁繩,回頭一瞧,馬頭被李眠抱住,像抱到寶貝一樣,死死不放。
馬兒哼唧幾聲,他不管不顧,仰著頭,眼里帶笑:“公主,等我!”
“等我來找你?!?p> 容玥莫名的,心里抽了一下。
從前都是孤軍奮戰(zhàn),就是被圍了,也是自己層層殺出。
從來都是別人等她,哪兒有人讓她等過。
真是新奇。
鬼使神差,她應(yīng)了一聲:“好!”
暗衛(wèi)在旁邊偷笑,心道將軍果然還是將軍,連道別都比容淵那廝干脆利落許多,威風(fēng)颯然,果真不負(fù)西北第一戰(zhàn)神之名。
一直以來,西北本部容玥率領(lǐng)的軍士和西北南部平西侯府這邊一直暗戳戳地較著勁兒,如今兩大主帥見面,沒打起來算咱將軍脾氣好。
但怎么能容著手下敗將在這里給公主秀!
在他們眼里,容淵只是駐守在西北府南邊,就是個看門的,哪兒比得上將軍。
那可是真刀實槍地把臨安國往死里干,不知給千秋增了多少個西北府。
李眠這么一出,暗衛(wèi)們覺得,公主第一次帶出來見面的枕邊人就這么懂事,實在是揚我軍威!
容玥當(dāng)然不知她的暗衛(wèi)這一會會兒功夫已經(jīng)想了這許多,更不知道李眠已經(jīng)被他們想成了她“藏嬌”多年的枕邊人。
就這么離開平西侯府,行至半路,容玥忽然記起秦情說的事。
她到馬車邊,便問道:“夫人,現(xiàn)下可方便?我有些事要跟夫人確認(rèn)一下?!?p> 片刻,夫人的聲音傳來:“公主請說?!?p> 她的聲音很平穩(wěn)。
容玥道:“我有一位朋友,在京中供職,是位大夫。她說與你有些淵源,不知夫人可還記得?!?p> 夫人道:“公主講的,我不知道。”
里邊的夫人緩緩取了錦帶下來,從腰間抽出早就備好的匕首,雙眼緊盯只用一幕簾子隔開的車窗。
容玥感到奇怪,難道是她說的太含蓄了?
想到這里,容玥又道:“那夫人可記得,秦情?”
里邊的聲音好一會兒才道:“不曾記得。”
納悶了。
容玥再看了看轎子周圍,什么異動都沒有,便策馬離開。
此時,里邊的“夫人”等了好一會兒,再聽不見什么響動,才把匕首放下。
刀鋒收鞘,她的眼睛明亮得很,明顯不是身有眼疾之人。
殺意,泠然暴露。
后面幾天容玥叫夫人出來吃飯,但夫人的侍女恭敬地拒了之后,容玥便不再強求。
也許容淵和夫人說過以前在宮里的事,夫人見了她覺得不大自在。
容玥這么想。
但同時容玥也想不通,既是不自在,卻為何要日日請安。
秋日的傍晚,天色總是暗的很快,只聞得一陣淡淡的清香,容玥便知是夫人又來請安了。
她一時頭疼,但這確是規(guī)矩,只能受禮。
這位夫人可真愛干凈,連逃難路上也要備好焚好香的衣物。容玥看看自己的衣袖,精簡大方,就是糙了些,又有什么不好。
暗衛(wèi)上來詢問,日頭快落了,候府夫人可能經(jīng)不起太多的勞累。
容玥點點頭,這位夫人看來是嬌養(yǎng)著的,也不能就在她這里就給怠慢了,便也準(zhǔn)備找個好地方休息一下。
如此走了好幾日,離西北府越來越遠(yuǎn)。
臨行前她叫了暗衛(wèi)一旦事情有變,立即飛書告知于她。
這樣算來,沒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但總感覺不太安心。
容玥心頭有事,只吩咐了暗衛(wèi)將信遞到重影閣,送去給秦情,告知她夫人不能去京都的緣故,順道也問是不是漏了什么緊要之處。
秦情不會記錯,但夫人一口否認(rèn)。
這其中,或許有什么隱情。
這是離開西北府的第五天。
剛過戌時,便覺周身涼的緊,寒意陡生。今天下的一場小雨,還留了些未干的雨水在草地上,走一步,便是一陣沙沙作響。
容玥四處巡查,雖怎么看都是情況正常,但心頭那點兒不安越來越強烈。
夫人一聲驚叫,容玥立即趕去。
卻原來虛驚一場。
夫人只是不小心滑了一腳,有侍女及時扶住,并未受傷。
容玥過去,握了她雙臂,道:“夫人,可要小心些?!?p> 夫人點點頭,道謝:“臣婦知道,多謝公主?!?p> 容玥送了手,看著她。
她側(cè)身走開,前邊有一塊大石。
容玥盯著,她就快要走到大石邊。
再走幾步,就要撞上了。
夫人似乎并不知道前方有塊大石,直愣愣地走過去。侍女連忙趕過來扶著她,道:“夫人可千萬小心些,這些路可不好走?!?p> 容玥自動忽略侍女話中隱隱地指責(zé)她沒有去引夫人繞開大石的意思,她皺著眉頭,回想在候府第一次見到夫人時的樣子。
那才是五日前,夫人走路尚且跌跌撞撞。
她在轎中待了五日,怎么反倒能走的如正常人一般?
容玥將手中的干枝木頭扔給暗衛(wèi),幾步就走上去,笑著說:“夫人千萬小心,路不好走,我扶著你?!?p> 侍女看容玥直接重復(fù)一遍她的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但又不敢發(fā)作,便道:“公主可別,真是折煞我們夫人了?!?p> 容玥原本笑著,聽了這話,臉色冷下來:“既知本宮身份,何故在此亂叫?”
這個婢女實在是礙事,還滿腦子想著候府宅門那些勾心斗角。
容玥撇開她的手,親自去扶。
夫人好像感到了氣氛的不對,她連忙道:“公主,辛苦了?!?p> 她微微偏過頭去。那侍女像是受了警告,一下便偃旗息鼓。
容玥一手扶住了夫人,便直接拉下她縛眼的錦帶。
那雙眼睛睜著,如常人一般明亮。
她根本沒有眼疾。
容玥的刀立即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