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歡不禁一時怔住,低聲詢問:“公主?”
不知她喃喃自語些什么,似乎是什么棉。
難道是近來京都天冷了,公主心心念念著要添點兒棉?
他輕輕晃頭,把這個想法甩掉。
但也的確該做些厚衣服了,回頭讓素裳想法子送到公主府上。
容玥感覺自己有些昏昏欲睡,強打起精神,寫著:怎么了?
之前分明好好的,但又是精神不濟又是面部僵硬的,這林墨給她貼的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她掀開簾子瞧了瞧,天才蒙蒙亮,這還不到一天,就這般多的癥狀。
正好到了臨淵閣,得找林墨好好看看,要是他敢坑她……
豈料容玥的手未收回,視線轉回的時候瞥見一個人影。
那人好生熟悉,他站在臨淵閣大門前,不畏不懼,長身直立。
他身前是令人聞之色變的臨淵閣,身后是一駕沉在夜色中的馬車,蒼穹之上還掛著半輪皓月,皆是孤零零的,萬物俱與萬物相隔。
唯他,孤勇決絕,半步不退。
容玥認得那個身影。
顧長歡見容玥愣住,以為她受風了,便拉好簾子,道:“公主仔細著身子?!?p> 語氣略有擔憂。
容玥匆匆掃他一眼,猛然起身下車,顧長歡不明其意,只好緊隨。
但一腳踏到地面,她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現(xiàn)在頂著另外一張臉,要聽從圣諭,要秘密行事。
她要他好好養(yǎng)傷的,他怎么來了。
心里頭是猜到他也許會來的,但他真的到她眼前,反而是希望他回去。
關于臨淵閣的傳聞,一向是如洪水猛獸。她自己倒是什么都不怕,但他來了,她便束手束腳。
素裳以為她是下不來,連忙跑到馬車后面抬了轎凳過來,快聲道:“公主,這里,這里。”
他生怕有什么懈怠之處。
終究得要下去。
容玥踏下馬車,朝素裳頷首示意算是謝過,惹得素裳連連擺手:“公主,折煞小人了?!?p> 他是真的慌,這還是頭一回見著貴人給自己致謝,只因為他抬來了轎凳。
顧長歡在容玥身后,極快地輕輕將他一瞥,他立即住嘴。
公主現(xiàn)在可是保密身份……
顧長歡伸出手,朝臨淵閣大門:“我們進去吧?!?p> 素裳低聲問:“公子,那人……”
容玥加緊腳步先跨一步。
顧長歡只掃了一眼,那人背對他們,聽到動靜轉過身來。
不知為何,顧長歡與他對視的剎那,似乎有種怪異的感覺灌到心里。
那人身置蒙蒙亮的夜色中,冷眼瞧他,眼神銳利,神情冷漠,而后漫不經(jīng)心地也將他上下打量,便回過頭去,不做理會。
仿佛天塌地裂,亦無人使之色變。
而睥睨眾生,揮袖間便是生靈涂炭。
這種感覺一閃即逝,再看,又覺得不過一個無名之輩,不知什么緣由,竟到了臨淵閣的大門外。
這人是誰?
容玥已經(jīng)領先了幾步,他只好跟上去:“無礙,我們先走吧?!?p> 容玥稍稍側頭想再看一眼,但還是忍住沒有回頭,僵著脖子跟顧長歡進去。
這種時候,哪能回頭。
他們從另一側進,大門打開的一瞬間,響起沉重的吱呀聲,又細又長,綿綿不絕,像極了倍受酷刑之人無盡的呻吟。
在死前最后一刻,也要把這所庭院給予的痛苦,盡數(shù)喊出。
即使無法傳遍天下,也要擾得這座院子不得安生。
寒意陡生。
一腳踏入,大門開了又關,余光瞥見那人似乎往前走了幾步,帶著說不清的情緒,她看不見他了。
大門徹底關上,那陣古怪的吱呀聲也隨而停止。
腦子里一遍遍回想的是,李眠擋在她身前,隨時要拔刀的樣子。
那時候他問:“你希望我跟著嗎?”
差一點兒,就要脫口而出。
怎么能不跟著我。
忽而那貌似年久失修的大門“嘭——”的響了一下,容玥沒注意,嚇了一跳。
但早就養(yǎng)成的習慣,就算泰山崩于眼前,亦不動聲色。
而她心里在想:臨淵閣是沒有錢修個門嗎?
顧長歡領著她走,一路上都沒見到幾個人,只有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忽然冒出來的人,穿著臨淵閣的云紋黑裳,在前面引路。
容玥想起第一次來的時候,差點兒被暗箭射中。
不禁暗下思度,若是無人開路,她能撐多久,才能在被射成篩子的情況下逃出去。
得嘞,估計都踏不出這條小道。
這條路,是暗門的另一個岔路口,與先前林墨引她走過的不太一樣。
倒是也有一條小道,是架在水面上的的,但這里露天,上無遮蔽,乃是絕佳的伏擊位置啊。
她也沒有再聽到那個奇怪的女人哭聲。
她稍微側了身子,往后一看,只見遠遠的,一個黑衣云紋的男子半躺在臨淵閣水池假山上,雙目緊盯著她,手上的弓弩已經(jīng)準備就緒。
從來不知,這里守衛(wèi)如此森嚴,簡直就是一只蒼蠅都不讓進。
容玥不動聲色地轉過頭來,她感覺那陣殺意貼著她的后背。
再走片刻,見到有一棵大樹自水中拔出,仔細著看,原來是水中撐起一方假山,存了許多肥土用來養(yǎng)樹。
此時晨霧散盡,露珠從枝葉上頭滑落,晶瑩剔透,驚了一池靜水。
顧長歡停下,道:“八九,這便到了。”
哈?
他還記著八九這個假名字呢。
她點頭,門口有一排守衛(wèi),皆身著黑衣云紋,眼睛一致地炯炯有神,動作一致地整齊劃一,昂首挺胸,看著就是一支精銳。
容玥知道陛下把臨淵閣管的很好,甚至有傳聞稱,舉臨淵閣全力,可輕易得城掠池。
可打仗哪又那么簡單,這其中必然有夸大的成分,但也能說明臨淵閣的強大了。
沒有人知道臨淵閣真正的實力,闖進這里的人,幾乎沒有能活著出去的。
顧長歡拿出一個令牌,道:“陛下吩咐,我來這里審犯人周榮?!?p> 最中間的守衛(wèi)走下來,身著輕甲,但還是帶起一陣“擦擦”的響聲。
他仔細地瞧,確認無誤,放行。
容玥就這么跟著顧長歡進去了。
一路上,她欲言又止。
顧長歡進來的也太容易了吧,除開那個引路人,他的樣子,好像這里就是他家一樣。
更準確的說,一路更像他做主導,似乎早已走過千千萬萬次。
容玥覺得,自己已經(jīng)把求知表現(xiàn)得很明顯了。
果然,顧長歡放慢腳步,到她身邊,還比她掉了半步,叫她容易見著他。
“八九,嗯?”
容玥嗯一聲應他。
既然要掩飾身份,自然是要跟著假名字。
她覺得顧長歡想的很周到。
想完,她發(fā)現(xiàn)她能發(fā)出聲音了。
顧長歡卻是輕輕一笑,舒顏展眉:“是不是覺得臨淵閣戒備森嚴?”
容玥又“嗯”。
好不容易能出點兒聲,她便懶得再搖頭點頭,還得勞煩人家盯著她。
顧長歡頓了一會兒,道:“從前戒備沒有這般森嚴,自一位貴人從這里救走一個欽犯,陛下震怒,才設了這許多關卡。”
什么貴人,她怎么不知道?
顧長歡拿出他的令牌,道:“這個,便是自由進出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