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歡動作很快,這么一會子功夫,已經將人送回容玥的將軍府。
青天白日,顧長歡就這么進了將軍府。
千言也有攔著,但一見昏迷的人是李眠,只好先按下心頭疑問,讓他進來。
容玥找了侍女的衣服換著穿,就當是在府里服侍的丫鬟。
她開好窗子,讓千言給李眠打好水,只跟顧長歡說她要問話便走了。
容玥雖然只有一時失態(tài),之后都表現(xiàn)正常,仿佛又是那個任他東風破西城都不皺眉頭不眨眼的大將軍。
但顧長歡還是隱隱地感受到,容玥似乎有些看重這個叫李眠的下屬。
眼睛最是藏不了東西。
容玥離開之后,他在正廳坐著喝茶,這是容玥從軍營帶回來的野茶,喝著有點兒苦。
容玥交代千言好生招待顧長歡的,但他問千言要的是容玥平日里喝的茶,千言便拿出這個。
時間一點點過去,容玥還沒有回來。
花盆里的小雛菊有些蔫兒了,撐不起那幾片花瓣,看著就要凋零。
顧長歡輕聲道:“我給這花換一下吧。”
他這便動作起來,一點都不手生,似乎已經做過千萬遍。
顧長歡不笑的時候,看著很清冷。
眉眼是溫和的,就像書里走出的謙謙君子,做些擇花的活,也是一股子明雅清麗。
他將殘花拿出,在桌前停住的時候,手扣在上面,指尖一下一下敲擊著。
桌面發(fā)出悶悶的咚咚聲,緩慢地,就蔓延到心里。
雖然看來,顧長歡一點變化都沒有。但素裳炬眼,早看不下去自家主子這副模樣,他忍不住問千言:“你家公主去哪兒了?怎么還不回來?”
千言早已經呆住,他原還寫了一封急信給秋遲,這種事情他一向無法下手,都是等著秋遲出主意,他出力氣。
公主竟然換了張臉從臨淵閣出來,還帶來顧家的少爺。
他不是沒有勸過,但李眠功夫比他好,他除了動個嘴皮子,還能做什么。
只好任他去。
誰知道李眠這廝看著厲害,卻原來是個紙糊的。
現(xiàn)在素裳這么一問,他也不知道該怎么答。
話說,這顧家也是世家大族,要是沖撞了他家的人,會不會給公主惹麻煩?
小腦袋瓜子想半天,千言覺得,還是閉嘴比較好。
千言就多次說他話多,怕要禍從口出。
看公主的樣子,也只會是贊同秋遲所言。
于是他搖搖頭,就算臉上的肉團成一團,也都在表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素裳無言,也只好捂腰瞪眼。
李眠被安置妥當,容玥洗了冷水帕子準備給他擦臉。
他看起來很消瘦,整個人輪廓都明顯了些,下巴還有星星點點的胡渣。
是憔悴了。
她也才回京的這一路上,沒有見他。
怎么就這樣了。
她不是吩咐了要他好生休息的?
容玥心里想了這許多,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這個人過多注意了些。
這個想法把她嚇了一跳。
她心里悶著,下手便有些不知輕重。
李眠低呼一聲,似乎有些痛苦,眉宇之間微微皺起,仿佛心中憂思深重。
容玥不自覺輕了手腳,小心翼翼地擦著,十分仔細。
腦子卻已晃神到天涯海角。
她還記得被平寧國皇子抓住的時候,他以石子敲擊聲為媒,告訴她,他來了。
他帶她一同墜下山崖的時候,耳邊是疾風呼嘯,朦朧之際,她想起了哥哥。
現(xiàn)在回想,卻全是他那句:曾經聽聞,公主不會游水。
于是當她被風浪吹散,他只身泡在冰水之中,一遍一遍扎進水里。
她說那只是玩笑的。
他說什么來著?
……
他好像說:公主覺得是玩笑,那便是玩笑吧。
明明人在眼前,可那個時候的一點一滴,音容笑貌都格外清晰起來。
就在這個小院子外邊,她見到素衣勝雪,一襲黑發(fā)的他。
真是美如冠玉。
神思遠游,她沒有察覺,被她用冷水帕子擦著的人,已然悄悄睜眼,偷偷摸摸地瞅她。
見她沒發(fā)現(xiàn),又瞅了好幾眼,唇角帶著笑。
在李眠瞅了第五、六次之后,容玥終于反應過來。
她凜神一看,原來這人早已醒來,還故作玩笑,這般捉弄她。
可她卻是心里先重重地舒了一口氣,而后才追究。
容玥語調稍重地“嗯?”
李眠立即道:“公主,你能說話了?”
容玥并不想應和他這種刻意逃避問題的話,但還是搖頭。
李眠道:“哎,正好,我這里有一瓶藥,剛巧能治你的喉嚨?!?p> 他拿出一瓶藥,裝藥的瓶身磨了好大一片,看樣子是摔過了。
“真的,這個藥很靈的?!?p> 他臉色倒是還有些差,就是人似乎精神不差。
還能與她說這般多,一點都不喘氣。
她接過藥,有些遲疑。
李眠看著她,撐起雙臂,淺淺地笑。
她坐在床邊,他眼中所映,全是她的模樣。
世間廣闊,紅塵萬千,枝頭有鳥依偎,樹下倒影成三。
其實,現(xiàn)在,她也只看得見他的模樣。
于是沒有再猶豫,她一口將藥喝下。
李眠忽然拍了一下子的腦門:“忘了,也沒問這藥苦不苦。公主,你要蜜餞嗎?”
容玥看著他,眼神在這一瞬柔和下來。
這藥不苦,還有點甜絲絲的感覺。
卻見他笑起來:“公主,這藥我都試過了,沒問題。”
他早就看出她心中疑慮,催促她喝下,也不過是想看,她究竟要想多久,才肯喝下他給的藥。
而她,只停了短短一瞬。
容玥不想理他,他卻忙道:“公主,你倒是理我一下。”
容玥便脫口而道:“我理——你做什么!”
她能說出話了。
驚喜于這藥見效如此之快外,她還訝異著,怎么說話卻不順了。
李眠聽到她句不成句的話,像個小結巴一般,反而一下起大笑起來:“哈哈哈公主你這是說的哪里話——”
算來,容玥從西北回來,已經有小半月未曾和人說話。
一時半會說不順暢也是情有可原,他卻笑得這么開心。
容玥轉過身去不想看他,卻在背對他的一剎那,自己也微微勾起嘴角。
天色正好,陽光撒下,照進矮矮的墻角??v是枝頭綠葉已然凋落,瞧著確是能再枝繁葉茂起來。
院子里的水池是引進來的活水,正滴滴答答地敲進池子里。
水中浮萍搖擺,雖然秋意深重,也未被露珠沉下。
李眠喊她:“公主,我有事要說?!?p> 容玥先道:“這藥哪來的?”
李眠笑:“借來的?!?p> “問誰借的?”
“秦情,宮中女官?!?p> 她自然知道秦情是宮中女官。
“她原本也在給你研制這個藥,誤打誤撞的,給趕上了?!?p> 容玥問:“你怎會知道秦情?”
李眠懶洋洋地半躺在床上,似乎有氣無力:“公主,我好累,你怎么不問問我啊?!?p> 容玥知他愛裝模作樣,便道:“好啊,你怎么認出我的?”
萬萬沒料到是問這個。
李眠忽而想閉上自己的嘴,還不如回答秦情的問題呢。
容玥緊緊盯著他,眼中似有深意。
他悶聲回答:“自然是取了藥,就過來盯著。”
而后又道:“其實我看見你第一次出臨淵閣了,還看見你與那誰家的公子吃東西、逛街、說話……”
他說的似乎越來越偏離容玥要問的地方,而容玥的笑臉也一點一點垮下來,訥然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