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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的寂寞

故事二:我在你的正前方(1)

此間的寂寞 方菲雁 3594 2019-11-16 09:54:12

  我在你的正前方

  第一節(jié)、“10”

  像蘇宏這樣的從農(nóng)村出來的大學(xué)生很多,紀彤認為自己不會愛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因為父母早計劃好了,大學(xué)畢業(yè),紀彤就要去澳大利亞留學(xué)。

  雖然也有寂寞的時候,但紀彤很理智地知道一場不合時宜的戀愛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何況以紀彤的出身——父親是機關(guān)領(lǐng)導(dǎo),母親是大學(xué)教授,現(xiàn)實上很難選擇身份過于懸殊的男友。

  我這樣的開場白,你們讀了定可以猜到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情:紀彤和蘇宏戀愛了。

  紀彤早就知道蘇宏喜歡她。

  他們同班,全班8個男生,蘇宏是才華出眾的一個:在中文系這一屆的新生中,他最早出頭,還在大一的時候就因為寫詩了得被邀為校文學(xué)社副社長;他還會彈吉它,在新生簡單的行囊中他那把側(cè)面掉了漆的吉他很惹人矚目。

  然而蘇宏不善言辭,他不說話,總在人群中默不作聲地坐著。這并不妨礙蘇宏容易讓人記住。紀彤記住了他,還因為他低調(diào)的表白。

  迎新晚會上蘇宏作為新生代表演奏吉他,博得了滿場喝彩,好些女生上臺獻花。

  演出結(jié)束后,紀彤在回宿舍的路上遇見蘇宏——然而蘇宏的宿舍是在會場的相反方向。

  蘇宏手里拿著觀眾們的獻花,他主動和紀彤打了個招呼,然后抽出開得最艷的一枝玫瑰,遞給紀彤。他沒有說任何話,但紀彤明白。

  紀彤不討厭蘇宏,甚至挺有好感的,可是她覺得他們不可能,她不想傷害他。如果他對她發(fā)動追求,她不知道她該如何應(yīng)對。

  然而蘇宏沒有。

  他們一起上課,每天都會見面,由于都常常遲到,課室最后一排成了他們的專屬座位。有時他們坐在一起,有時不會,但只要側(cè)一側(cè)頭,便能捕捉到對方默契的微笑。

  下課,他們偶然也一起吃飯。蘇宏從來不會作出任何出格的舉動,哪怕一兩句帶有暗示性質(zhì)的話語。他似乎很小心謹慎。

  紀彤想那就這樣讓它過去吧。她心里微微嘆了口氣。

  直到大一結(jié)束的那年夏天。

  紀彤想要留校打工,從小就是家里的嬌嬌女,而現(xiàn)在,紀彤覺得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很希望鍛煉一下自己。恰逢一家快餐連鎖公司到學(xué)校招聘暑期工,貧困生優(yōu)先錄取。

  報名的人多,紀彤蒙混過關(guān)入了圍。紀彤被安排在離校不遠的一家快餐店上班,這家快餐店有兩個暑期工,一個是她,另一個是蘇宏。

  見到蘇宏紀彤很尷尬,但蘇宏只是朝她點了點頭,并沒有拆穿她的謊言,她這才安心下來。

  快餐店24小時營業(yè),所有工作人員都要三班倒,早午班紀彤都勉強吃得消,晚班卻讓她感到很為難。

  雖然宿舍為留校打工的學(xué)生留了便門,但夜里12點多要步行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回校,她覺得很害怕。

  她馬上想到蘇宏,又馬上否決:上班這些日子,除了工作上的接觸,蘇宏從不對她多說一句,快餐店的同事們甚至以為他們之前是不相識的。

  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如此疏離著她,難道是因為她冒充貧困生,讓他感覺她品德敗壞?她并不是這樣的,她只是渴望獲得一個工作的機會,很多人都這么干的??!

  想到他可能的誤會,她焦躁萬分,可是又拉不下面子主動去找他解釋。

  第一天上晚班,紀彤心里揣揣的,總想著下班后要以最快速度跑回宿舍,光顧著打算,干活不免走神,結(jié)果被值班經(jīng)理批了好幾次。

  到了交班的時候,紀彤留意到蘇宏很快就換好衣服出了門,壓根就沒有等她的意思??粗谒砗蠛仙虾笕耘f微微搖晃著的玻璃門,紀彤感到很失望。

  一邊在心里怨恨著蘇宏,一邊拖拖拉拉地換衣服,紀彤拉長了臉走出快餐店。

  廣州是個不眠的城市,又碰上繁華路段,盡管已是夜深,馬路依舊燈火通明車來車往。

  只是比起白天的人流如潮,到底多了幾分寂寥和冷清,紀彤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不遠處窺視著她。

  壓下心里的恐懼踏上回校的路,沒走幾步,紀彤就發(fā)現(xiàn)了騎在自行車上等在路燈下的蘇宏。

  原來他一直在這里等她。

  紀彤幾乎是一蹦一跳地跑到蘇宏身旁,她叫道:“你沒走?”之前對他的怨恨,立刻一筆勾銷了。

  蘇宏淡淡地說:“上車,我載你回去?!?p>  八月的廣州,廣州的八月,整天在冷氣充足的快餐店里并不覺得熱,一出了門就感到熱氣從地面撲上來,一層層地迅速裹上身體,哪怕是深夜也余溫不盡,但坐在蘇宏的車后座上,紀彤仰起臉接過迎面而來的風(fēng),一點也不覺得熱。

  她不由得浮起自心而發(fā)的微笑。

  紀彤拉了拉蘇宏的衣角說:“我以為你走了,留下我一個人。我從沒試過這么晚一個人走在街上,我怕死了?!?p>  蘇宏說:“你本來就不應(yīng)該來這里打工。你來了,可能就有一個貧困生因為你而失去了賺生活費的機會。

  你從小生活過得好,根本就不知道一個月600塊的工資對一個貧困生來說有多么重要?!?p>  紀彤默默地聽著。他果然怪她說了慌,然而,除此之外,她覺得還有一種什么東西擊中了她,她心里好疼。

  600塊,只是她一雙鞋子的價錢。她真的做錯了嗎?

  她忍不住哭了。她把臉靠在他背上,從身后抱住了他,她抱得很緊很緊。

  第二節(jié)、“6”

  蘇宏沒對紀彤說過“我愛你”,四年來,一次也沒有。

  剛開始的時候,他甚至不敢公然牽著她的手走在路上,他內(nèi)心的掙扎,他不知道她是否懂。

  她說春節(jié)要去他家玩兒,他只是嘴上答應(yīng)著,從不當真。

  他想象不出在天寒地凍的日子里,紀彤可以蓋一床老棉被睡在他家的硬床板上,可以耐心地等待蜂窩煤把水燒開然后再洗澡,可以忍受沒有抽水馬桶的茅屋……

  自然他也不會愿意見她的父母。是的,他不愿意,不管她如何要求。對他來說,她是天,他是地,天地的交界永遠在無法觸及的遠方。他卑微,但他有自尊。

  于是他們吵架,像所有情侶那樣吵架,然后她賭氣說分手,然后她在電話里放下尊嚴地哭泣,然后他們在宿舍樓下?lián)肀?,她每次都像第一次抱他那樣很用力地抱?p>  她之于他,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是一只漂亮的瓷娃娃,他沒有把握他可以一直把她捧在掌心呵護。他們必然是要分開的。

  有時他也幻想,幻想他們可以堅持久一點,兩年、三年,最多五年,他一定可以熬出頭,到時他就可以體面地來到她父母面前……

  但一切止于幻想。離最后的七月越近,心里的希望就越渺茫,蘇宏不無悲觀地想,分手的日子近了。

  在大四還處在遙望中的時候,他沒把找工作很當一回事,他的內(nèi)心是自負的,他甚至認為自己會是年級里最早找到工作的人。

  等到一份份簡歷石沉大海后,他才知道他所自負的本錢在這世界上根本一文不值。

  其實相比于其他毫無后路的同學(xué),他沒有必要過分焦慮,他在家鄉(xiāng)的一所重點中學(xué)實習(xí)時,校長就已經(jīng)有簽下他的意向,只是他一直拖著。

  他不想回貧瘠的家鄉(xiāng),即使是重點中學(xué),工資也就1000多,何況紀彤屬意他留在廣州。

  他們要在一起,他留下是唯一的辦法,紀彤怎么可能跟他回家鄉(xiāng)呢?他根本不敢作這樣的妄想。

  在一次又一次的求職失敗后,紀彤開始勸說他去見她的父母,她想讓他報考公務(wù)員,只要考過了筆試,面試就不成問題。但蘇宏一口回絕了。

  他知道紀彤的想法確實很美好,但他是個男人,他有自己的原則。再說他覺得紀彤是天真的,可是她的父親能爬到這個位子,說明她的父親并不天真。

  他家境貧寒,紀彤的父親不見得會樂意紀彤和他在一起,他無法想象來自紀彤父親的干預(yù)和羞辱。

  紀彤生氣了。

  在相處之前,蘇宏做好了心理準備紀彤會有點小姐脾氣,而實際上這幾年紀彤的好脾氣讓他很意外,她從不無理取鬧,發(fā)這樣大的脾氣,這是第一次。

  她激動地叫道:“你不要那么大男人主義好不好?就憑你,你怎么找???除了寫幾首破詩彈把爛吉他你還會干什么?!”

  他無言以對,他不想和她吵架,他心里有一股哀傷:他們相處的日子不長了,他們應(yīng)該好好地過。

  可是紀彤不饒他,她使勁搖他的手臂要他說話,他一急,沖口而出:“大不了我就簽回家里!”

  紀彤愣住了,她怔怔看著他,而他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怕看到她眼底的難過。

  她帶著哭腔一字一頓地說:“你簽,你敢簽?zāi)阋院笤僖矂e見我了?!?p>  “紀彤,你不要任性好不好?再不簽我就沒有機會了,我要養(yǎng)家啊,你說是你重要還是我的父母重要?”他不得不說。

  她撲進他懷里哭了起來:“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離開我!我求求你了!”

  他抱緊她,他想告訴她:很多事情是很無奈的,如果有一些事情是必然發(fā)生而人無能為力的話,我們就只能盡量往好的方面想,比如,我以后還會回來,現(xiàn)在,我們只是暫時地分開……

  他在心里想了很多很多,可是他一句也沒有說出來,他只是抱著她,聽任她在懷里哭得天昏地暗。

  無論此刻她在他懷里如何脆弱,但他知道她是堅強而理性的,到了他走的那天,她一定會向他展現(xiàn)她最燦爛的笑,然后她就會去澳大利亞留學(xué),也許會結(jié)識一個家境相似的留學(xué)生,接著相愛,結(jié)婚,生子……

  他幻想她與他截然不同的日后,也幻想了很多他們分別時的細節(jié),他的幻想在分別前不斷作著鋪墊,在分別后不斷作著補充,以至于后來他每每回想他們分別的情形,他腦中都產(chǎn)生一場真假難辨的迷霧。

  她到底有沒有把他叨在嘴上的煙拔了下來呢?她說:“把煙戒了吧,對身體不好。”他答應(yīng)了,可是事實上他并沒有戒煙,因為只有在抽煙的時候,他才能不斷地回味她拔掉香煙時雙唇的觸覺。

  他坐在車廂里,他不敢從車窗伸出頭看一看站在月臺上的她。

  火車發(fā)動的時候,他眼前又浮現(xiàn)出一幅不真實的情景:他看見她追著火車跑,她大聲地喊他的名字,然而他并沒有依她的愿回過頭看一看她,車站的工作人員紛紛跑上前拉住她……

  他知道這情景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他只是在幻想,就像他幻想他們美好的將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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