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周小格從房間出來，步履緩慢語氣低沉的說：“是我拖累了他們?！敝芏ッζ鹕磉^去，扶著他說：“你生我們，養(yǎng)我們，供我們吃穿讀書，把身體都累垮了。不是你拖累了我們，而是我們拖累了你。”周小格說：“你們做了那么多年事，肯定掙了一點錢，但都被我給花了，不然怎么買不起房子？”周冬去說：“買不起房子，還租不起房子嗎？一樣的住。我們沒有結(jié)婚不是因為沒有房子，而是沒有遇到合適的人?！崩畋姳娬f：“合適的人多半要求要有房子，沒有房子，那就不合適了?！敝芏フf：“有不要房子的?！崩畋姳妴枺骸澳阋院蠼Y(jié)婚不要房子嗎？可以租房子？”周冬去默不作聲。周小格說：“租房子怎么行？一定要有房子的。”李眾眾笑了一下。
周小格說：“你還沒吃夠搬家的苦？”周冬去繼續(xù)保持沉默。周小格說：“這么些年，我們沒搬十次家，也搬了有八次家。東西不多，不用請搬家公司，但自己又沒有車。就三個人，一個人拿一些東西，搭公交車。一次天氣不好，剛一下車就下大雨，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幾個人淋得透濕，還得保護被子衣物等不被淋濕。又一次你拖個箱子，箱子里面裝了很多東西，塞得滿滿的，非常重。你拖的時候拖不動，就用力一拉，結(jié)果把拉桿給拉斷了，本來就是水貨箱子。拉桿斷了不能拉了，只能提，你提不動，走幾步就要歇息一下。我跟春來拿了更多的東西，沒辦法幫你，你急得眼淚都出來了?！敝芏サf：“不都過去了嗎？”周小格說：“以后結(jié)婚一定要找個有房子的?！?p> 一會吃飯，周春來笑著對李眾眾說：“我廚藝一般，你將就一下?！币幻嬲f，一面幫她盛湯。周冬去說：“你就別謙虛了，你廚藝可以了?！崩畋姳娬f：“我知道你會做飯，很小的時候就會做，聽梅姨說過，說你從小就懂事，幫著大人做家務?！敝艽簛碚f：“你也會做飯，甚至還會和面搟面，我媽說你可聰明了，什么東西看一遍就會?！崩畋姳姾攘艘豢跍?，說：“你廚藝不錯，比我老公做的好。”周冬去說：“湯是我媽教他煨的?！崩畋姳娬f：“我湯也是你媽教我煨的?！敝苄「裾f：“他們媽媽特別能干，不但燒得一手好菜，還會打毛衣做鞋子，基本什么都會?！崩畋姳娬f：“我家里有很多梅姨打的毛衣，做的鞋子。她住院調(diào)養(yǎng)康復那些年，我買了很多毛線和布料給她。她每天沒什么事干，就是打毛衣做鞋子，手上因此長了一層老繭，眼睛慢慢也近視了，最后不得不戴眼鏡。下葬的時候，那副眼鏡做了陪葬，因為她很喜歡那副眼鏡，鏡架和鏡片都她親自挑選的。住院多年，她唯一一次外出，就是為了配眼鏡。眼鏡配好，梅姨戴著非常開心，在鏡子面前照了又照，說她看起來好像一個老師。她忘記了很多事，卻還隱約記得她以前想當老師來著?！敝苄「裱劬駶櫫耍雌饋硎蛛y過的樣子。周春來，周冬去則有點不知所措。李眾眾起身去沙發(fā)，從她包里拿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遞給周小格。周小格接過擦了下眼淚。周冬去說：“謝謝你，眾眾姐。”
吃了飯，周冬去收拾碗筷。周小格，周春來陪李眾眾說話聊天，氣氛還算不錯。周小格說：“你吃得好少，吃飽了沒有？”李眾眾說：“吃飽了，不但吃飽了，而且還吃好了?！敝苄「裾f：“吃那么一點，難怪長這么瘦的?，F(xiàn)在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個個都說自己胖，嚷嚷著要減肥。冬去也說自己胖，天天都叫要減肥?！敝艽簛硇φf：“她說要減到像你這樣，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李眾眾說：“我穿什么都好看，不止因為身材好，還因為長相也好。”周春來笑說：“你意思冬去長得不好看了？”李眾眾笑說：“我可沒說她長得不好看，我只說自己長得好看?！敝艽簛硇χ徽f話。
周小格覺得時機成熟了，說：“我想跟你說點事情，春來應該跟你提過?！崩畋姳娬f：“你想百年以后跟梅姨合葬在一起，別想了，我不會同意的。生不同衾，死了同什么穴？”周小格臉色瞬間變了，十分可憐無助的樣子，看著周春來。周春來說：“真的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嗎？”李眾眾冷冰冰說：“沒有，不要踩我的紅線。”周春來無奈說：“你都同意我們?nèi)ゼ腊菸覌?。”李眾眾說：“那還不夠嗎？還要葬一起？”周春來說：“你要怎么樣才同意？是不是我把你找我們的花費，甚至你給我媽買毛線和布料的花費一并還給你，你才答應？畢竟絕大部分問題可以用錢解決。如果那樣的話，我可以再寫張借條。我現(xiàn)在就去拿紙和筆，你稍等一下?！闭f著就要起身。李眾眾怒視著他，說：“錢還得清，情還得清嗎？你們以為我當初只是付了醫(yī)藥費，還了就沒事了？我根本就沒想過要你們還一分錢，我故意那么做的?！敝艽簛砝湫α艘幌?，說：“你沒想過要我們還錢，那單據(jù)怎么保存得那么完整？保險柜里拿出來的吧？有些數(shù)字比較模糊，你甚至用筆重描了一遍，怕我們有異議不認賬嗎？”李眾眾說：“我之所以執(zhí)著的尋找你們，就是為了要你們還錢，可以吧？既然說到還錢，你欠我的錢，還請盡快還。不然的話，我會去法院起訴你，讓你的小診所關(guān)門！”說著生氣起身離開。
周小格想攔著，但身體不允許，因此急得不行，說：“你說什么呢？”周春來默不作聲，那些話他說出口就后悔了。周小格靠在沙發(fā)上，一只手捂著胸口，感覺很不舒服。周春來忙去拿藥。周小格吃了藥，卻癥狀一點都沒緩解。周春來當機立斷送去醫(yī)院，周小格不愿意去。周冬去知道他怎么想的，問他：“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去醫(yī)院，經(jīng)過醫(yī)生的緊急治療，周小格總算不那么難受了，之后慢慢睡著了。周春來周冬去兄妹倆坐在外面走廊椅子上。周冬去眼淚止不住往下掉，說：“我不該邀請眾眾姐來的，她就不能來我們家，她來我們家一次，爸就要住院一次。我看她不把爸氣死，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敝艽簛碚f：“是我不好，惹怒了她?！敝芏フf：“她因此把氣撒在爸身上？”周春來說：“沒有?！敝芏枺骸澳堑降自趺匆换厥?？”周春來簡單說了下。
周冬去被嚇著了，說：“她不會真的去法院起訴我們吧？”周春來眉頭皺成一團，說：“不知道，她做出什么事來都不奇怪?！敝芏ツ艘话蜒蹨I，說：“到時我去求她。”周春來低下了頭。周冬去說：“爸為什么非要去祭拜媽，還要跟她葬在一起？他當初都拋棄了媽，把她扔在醫(yī)院等死。他是做給我們看的嗎？怕我們對他印象不好？”周春來生氣看著她，說：“你說什么呢？”周冬去說：“我也想相信他心里一直有媽，但眾眾姐說的那些，你也聽到了。那可是他妻子，為他生兒育女，為他付出一切。我本來一直覺得，爸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勤勞質(zhì)樸有責任有擔當。我甚至想，以后找男朋友就要找像爸那樣的。但現(xiàn)在我能找爸那樣的嗎？他拋棄了媽。前幾天一個男同事向我表白，我因為害怕拒絕了他。那個男同事人很好，一直以來都非常照顧我，我很感激他，對他印象也不錯。但我還是拒絕了他，我心里都有陰影了?！?p> 周春來一臉心疼，說：“爸心里一直都有媽，他當初那么做也是出于無奈，他早就后悔了。”周冬去說：“后悔有什么用？媽都已經(jīng)不在了。她當初該有多絕望，我簡直不敢想象。她還跳樓自殺過，全身多處骨折。她還在精神病院住了那么多年，她到死都不知道我們的消息。她想你當醫(yī)生，想我當老師。但現(xiàn)在你只是一個心理醫(yī)生，沒有編制，我也只是一個課外輔導老師，沒有編制。我們都讓她失望了，爸更是讓她絕望了。媽一生好可憐，她的人生就是一個悲劇，什么不幸的事都讓她遇到了。她那么好的人，怎么那么不幸？她還是有幸的，遇到了眾眾姐，所以最后死的時候眼睛是閉上的?！敝艽簛頍o奈嘆了口氣，說：“我們不孝，對不起媽，讓她受苦了?！敝芏テ鹕碚f：“我去看一下爸?！敝艽簛碚f：“把臉洗一下再去。”周冬去說：“不洗了，爸睡著了?！闭f著進去病房。
周春來呆坐了一會，然后起身去樓道，打電話給李眾眾，說：“我爸被你嚇得住進了醫(yī)院?！崩畋姳姵粤艘惑@，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敝艽簛碚f：“不怪你，是我的錯?！崩畋姳妴枺骸扒闆r怎么樣？嚴重嗎？”周春來說：“還好沒什么大礙?！崩畋姳娬f：“好好照顧他，爭取早日康復出院，但出院后不要打梅姨墳墓的主意了?！敝艽簛碚f：“我爸都那個樣了，你能不能就算了？”李眾眾說：“那是你爸，又不是我爸?！敝艽簛碚f：“那還是我媽，不是你媽。”李眾眾說：“但我把她當媽！梅姨對我很好，我什么事都跟她說，她也什么事都跟我說。我們是朋友，在她面前，我什么秘密都沒有，她是最懂我的那個人。我恨你爸，那天見到他的時候，我很想打他一巴掌，但是我忍住了?！敝艽簛碚f：“對不起，我爸辜負了你‘媽’?！崩畋姳娬f：“不說了?！敝艽簛碚f：“你到時真的會去法院起訴我嗎？”李眾眾說：“你要仍站在你爸那一邊，我會去的?！敝艽簛硭朴悬c無奈，說：“那是我爸?！崩畋姳娬f：“我從小就沒有爸爸，我理解不了子女對爸爸的那種感情。我又一直把梅姨當媽，理解不了你們作為親生子女對她的那種冷漠?！?p> 周小格出院回家后，從此再也不提合葬的事，而之前他幾乎每天都提。因為這次惹李眾眾生氣，他害怕了，怕李眾眾催還債，怕她上法院起訴。
周春來為了掙錢還債，晚上去酒吧兼職。小徐介紹的，說那家酒吧外國客人占多數(shù)，因此招兼職只招英語好的，不論性別，不看年齡，也不看長相，只要不嚇人就行。
李眾眾知道后有點吃驚，說：“我竟把你逼成了這樣?！敝艽簛碚f：“看你一點都不內(nèi)疚的樣子?！崩畋姳娬f：“但我也沒有幸災樂禍?！敝艽簛碚f：“你人生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酒吧當服務員，外國人開的酒吧。我媽那時說起，說你真是厲害。我因為你那么厲害而十分努力的學習英語，我想跟你一樣。”李眾眾說：“你媽說你很喜歡英語，我因此把我的英語書，英語磁帶，甚至舊隨身聽都給了你?！敝艽簛硇φf：“我與其說是喜歡英語，不如說是喜歡你?！崩畋姳娬f：“你想說你喜歡了我很多年嗎？”周春來微笑不語，像有點不好意思。李眾眾說：“那你一直單身也是因為我嗎？”周春來老實說：“那倒沒有。”李眾眾說：“我想你一直單身是因為沒有房子沒有錢，只有一個重病的爸爸，一個未嫁的妹妹。就那現(xiàn)實條件，能勸退一批人。這年頭，沒幾個姑娘有勇氣面對沒房的男人。一個男人沒有房，就好像一顆花生沒有米，后者沒法吃，前者沒法嫁。真的好姑娘，敢于直面沒房的男人，敢于正視沒錢的男人。下輩子投胎當一個蝸牛吧，一出生就有一套房子，還不用還房貸，堪稱人生贏家。”周春來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