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信顧清風(fēng)
顧清風(fēng)和顧林走后,我看著桌上的大大小小三個瓷瓶發(fā)愣,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出相信顧清風(fēng)那樣的話。
“少主……”沐秋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知道她早就來了,一直在偷聽我和顧清風(fēng)的談話,我也知道她想說什么,可我不想聽,于是我先她一步問道,
“沐秋,若我把炎華宮交給阿嬈,你說好不好?!?p> 沐秋愣了愣,到嘴邊的話盡數(shù)吞回,隨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如同平日里訓(xùn)練時一般鏗鏘有力:
“少主萬福,一定能千秋萬代,登上武林至尊之位!”
我靜靜地看著她。
沐秋總是一身輕便的黑衣,墨發(fā)高束,身上佩著我給她挑的刀,自當(dāng)初我從死人坑里把她刨出來后,她就一直跟在我身邊,到如今已經(jīng)九年了。
“什么千秋萬代,稱霸江湖,不過是我說給華陌聽的罷了,我要的從來不是江湖至尊之位?!?p> 我撐著下巴,單手把玩著桌上的瓷瓶,“阿嬈她應(yīng)該也不想替我看一輩子這爛攤子吧?!?p> 沐秋靜靜地跪在地上沒有答話,我知道她在等我的決定。
顧清風(fēng)說,若我愿意信他,便從今日起開始服毒,連服七天,再看情況。
最小的那瓶是他研制的毒藥,名為七步散,顧名思義,是能使中毒之人在走七步的時間之內(nèi)便氣絕身亡的劇毒,另兩瓶一瓶是解藥,一瓶是鎮(zhèn)痛的藥物。
服下毒藥后,我需要將內(nèi)力運轉(zhuǎn)各大周天,通至每一個穴位,這就相當(dāng)于加快了毒性蔓延。若他判斷是對的,我服下這藥只會吃些苦頭,若他判斷是錯的,我服下這藥便會死,哪怕有解藥,也難有一線生機。
我打開最小的瓶子,倒出一枚朱紅色的藥丸。
“少主三思!”
沐秋見我真信了顧清風(fēng)的話要服毒,有些著急,好看的眉宇皺出一個川字,緊繃的身體讓我感覺下一刻她便要沖過來奪我手里的藥丸。
“沐秋,我信他?!蔽铱粗难劬?,輕聲道。
“少主不過見了這顧清風(fēng)三次,為何信他至此?竟連身家性命都肯交到他手上!”
沐秋紅了眼眶,一路跪行到我腳邊,雙手緊緊握住我火紅色的衣擺,低聲哀求,連聲音都有些哽咽,“少主敢信,沐秋卻不敢,世間醫(yī)者何其多,偏信他一個鬼醫(yī)不成?!”
我將瓷瓶放下,低頭與沐秋對視,“可你知不知道,我也想活著。我這半年受了三次傷,哪怕是最好的藥,對我的效果也越來越差,會不會有一天,什么藥都對我沒用了?而且我不止一次運功時忽然內(nèi)息紊亂,若是在生死攸關(guān)之際,內(nèi)息出了岔子,我這條命,就算沒了?!?p> “少主……”沐秋沙啞著嗓子著喚我,似乎在強忍著什么,但卻沒說出一句話來。
我彎腰將手搭在沐秋肩上,輕聲道,“沐秋,我信他?!?p> 沐秋的手輕輕松開,從光滑的煙羅紗上滑落,高高仰起的頭也緩緩低了下去,我知道她不會再阻止我。
那藥不難吃,甚至光滑得不用合水吞服。
當(dāng)晚,我在床上疼得死去活來。
沐秋便在床邊伺候了我一整晚。
那種蝕骨的疼痛真是難熬,就如同過去的許多年里華陌給我吃完藥以后的疼一樣,甚至比那還疼一萬倍。只是我不肯吃止疼的藥,我怕那藥會讓我忘記這樣的疼痛,會讓我的感覺變得遲鈍,于是我硬生生地忍了。
被褥和寢衣濕了一次又一次,沐秋便耐心地一次次為我換新的衣裳,為我擦干冷汗,直到天明,我才因為疲倦,堪堪睡去。
“她服藥了嗎?”
“真是要強……”
隱約間,我似乎聽見了顧清風(fēng)的聲音,我好像還感覺到他在為我把脈,只是我太累了,實在分不清那到底是我的幻覺,還是真實發(fā)生的事。
直到次日傍晚,我才醒過來。
“少主感覺怎么樣?”
沐秋見我醒了,端來溫水伺候我洗漱,眼底似乎有些心疼。
“我沒事?!蔽覔沃沧鹕韥恚舆^帕子擦臉,“顧清風(fēng)來過了嗎?”
“是,他下午來過一次,不過看了一眼便走了?!?p> 沐秋見我一醒便提起顧清風(fēng),有些不高興,說話的聲音很冷。
我知道她在恨他,若不是昨夜她一直在照顧我,我都擔(dān)心她會不會趁夜提刀去殺了顧清風(fēng)。
“把藥拿來吧。”我有些懶得動,靠在床頭道。
“那藥我已扔了?!便迩飳⑴磷邮樟?,頭也不抬。
我輕笑一聲,也冷了聲音,“你倒是長了膽子,敢隨便動我的藥。”
沐秋正在擰帕子的手頓了頓,放下手上的帕子,從柜子里尋出那個瓷瓶,倒了一粒藥遞給我。
我接過來,直接服下。
這次,她沒再說話,端著水盆出去了。
用完晚飯后,我覺得身子有些疲軟,便又躺回了床上,靜靜等著藥效發(fā)作。
我因常年服毒,這藥對我起效慢,就算自己用內(nèi)力催動也需一個時辰。
夜幕降臨之時,那種疼痛也隨之而來,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涌來,腐蝕著我每一寸骨肉,磋磨著我每一分意志。
真他娘的疼啊,在華陌手里那么多年我都扛過來了,如今卻被顧清風(fēng)這廝折磨得要死要活的,等我好了,肯定要讓人砸了他鬼醫(yī)的招牌。
我疼得有些口干舌燥,卻發(fā)現(xiàn)沐秋不知何處去了。
“喝點水吧?!?p> 顧清風(fēng)不知從哪冒出來,端著茶杯走到我床邊,將我扶起來靠在床頭喂我喝水,
“倒是沒見過你這樣的人,竟生生忍著不肯吃止疼的藥,把自己折騰成這樣?!?p> 我雖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引開了沐秋,但也明白他對我沒有惡意,因此也不推拒,管他什么男女之防,現(xiàn)喝了水讓自己好受些才是正經(jīng)。
就著他的手飲下兩整杯水,這才覺得好了一些,我啞著嗓子回道,
“這不都是拜你所賜?!?p> 顧清風(fēng)笑了笑,將被子放到桌上,從一邊的盆里擰了熱毛巾與我擦汗。
他靠近來,我才發(fā)現(xiàn),他今日容顏看起來不大一樣,應(yīng)該是扯下了易容的面皮。只是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好看,如同含了萬千星輝,剛從辰光星河里挑出來似的。
“你不怕我存心不良,拿這藥給你吃是為了要你命的?”
顧清風(fēng)輕輕擦干我額角的冷汗,低聲與我道,“你身體與常人不同,吃一次死不了,我才想出這個辦法毒害你的。”
因為離得近,哪怕我現(xiàn)在有些渾渾噩噩,卻也聽得出他聲音也有不同。這聲音比之前的低一些,但更勾人,聽的耳朵酥酥癢癢的,像二月微風(fēng)里輕柔的柳絮拂過,又像寒冬臘月里一簇溫暖的火,讓人忍不住沉淪。
我有那么一瞬間,真的甘愿淪陷在這要命的溫情暖意里。
“怕,可我也怕死,我想活著,而你不會殺我?!蔽覍㈩^偏了偏,盡量讓耳朵遠離他,以免再將那樣惑人心智的語句聽來。
顧清風(fēng)見我沒有被他的話引起疑心,勾了勾唇,安慰我道,
“你放心,這藥明日再服癥狀就會輕很多,服了這七日,以后也不必再服。”
他一邊換了新的帕子為我擦手,一邊與我細細說,“你這情況是停藥引起的不適,我研制的七步散是我所有毒藥中毒性最強的,服完七日足以壓下你之前服的所有的藥,再不會出現(xiàn)藥石罔效的情況。”
“只是這藥性太烈,這幾日你得多受些罪?!?p> 我毫不客氣的抬起另一只手給他擦,聞言我有些不屑,挑眉望著他道,“這么多年都熬過來了,還怕這幾日?”
“也是?!鳖櫱屣L(fēng)看著我,忽然低笑一聲,重新洗了帕子,乖乖為我擦手。
這笑真好聽,聲音也好聽。
我覺得自己的腦子還是有些糊涂,險些醉在他低沉的聲音里,于是不再說話,閉上眼睛接著睡。
睡醒了,看見的應(yīng)該便不再是這幅容顏這個聲音的顧清風(fēng)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