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故事都能從頭講起,以致于兩人均已忘記、
話題從何而起?夜半已至幾時?過往和困倦消失殆盡,
來自遙遠(yuǎn)過去的故事會斬斷時空自歷史中破土開壁,
隨后,模糊了的現(xiàn)實與過往交匯形成無與倫比的感惜。
此時此地,莎溫面臨眼前人所講的故事,她無法相信,
但眼前事實卻明確告知:那是真實!而她眼中是神跡!
“可是,您所述事實與我們所知相去,一生籍籍無名?
如今人看來,您可是偉大的劇作者,圓形劇場創(chuàng)始人!”
疑惑又驚喜,莎溫止不住發(fā)問,朝著她對面微笑的男子,
今日他們剛剛來到此地,遠(yuǎn)離萊哈頓的村莊、旅途困頓,
而他突然出現(xiàn)為他們提供住所,知曉一切般流露出悲憫,
夜晚,莎溫開始與他交談,留下養(yǎng)父安睡在對面舍樓里。
“你所說的,大抵是我死后之事,一位友人創(chuàng)立圓形劇場,
而所謂偉大的劇作者,據(jù)我所知,在當(dāng)時則屬另外之人,
當(dāng)時有個狂妄的小伙子,他永遠(yuǎn)比我受歡迎,而我不過,
受到命運垂憐之人而已,我相信你也近距離接觸過命運。”
“我終是分不清,究竟哪邊才算命運,那窘迫無助的經(jīng)歷?
還是那群逆轉(zhuǎn)真實的人們。”“即使命運能被窺探,真實卻、
很難逆轉(zhuǎn),你曾被判處結(jié)局,但或許只是命運的玩笑而已,
你和那人的結(jié)局在最終時刻互換,你覺得是由哪邊來決定?”
“您好像,更相信那邊的神靈?!薄翱赡愫孟?,并不想相信?!?p> “先定之命運總是與自由之意志沖突,人與神也并不相通。
人類或許纖細(xì)而弱小,但我們歷盡悲苦磨難、仍舊存在,
我們煎熬于折磨、受累于不公,但我們依舊會生生不息。”
“是,這個時代,反倒是神明比較脆弱,她們痛苦不振、
她們生發(fā)怒火、她們悲憫但缺乏感情,她們存在于虛無?!?p> “我……”莎溫的話馬上被打斷,“您無需、向我做出注解,
您有訪客到了,去你父親身邊吧,說出真實想法,或者、
懇求她……”他指向?qū)γ娴纳針?,在莎溫反?yīng)過來之前,
她便已經(jīng)動身前去,她急匆匆推開門,便看到那位神女,
一臉笑意做著無辜迫害之事。“你來啦,”她暫時停止脅迫,
來到莎溫身旁,她們見過兩次,但話只說過一句,而此刻、
拉克西絲仍是站在她面前,如之前一般高挑,卻不再冰冷,
“如此堅毅偉大的靈魂!多么不同凡響!無聲隕落只會破碎,
只有存續(xù)下來才能延續(xù)其光芒!請原諒我恐人發(fā)笑的偏見,
此時此刻,我正來彌補過錯,告訴我,你闖進(jìn)來緣由為何?”
“拉克西絲小姐,”莎溫看著她,披發(fā)赤足,神態(tài)糟糕至極,
只有笑意留在那貧瘠臉上,那是真誠的、真誠而令人戰(zhàn)栗,
“您在脅迫我的父親自殺?”莎溫輕輕問出這話,她看出、
眼前這女子受到重創(chuàng)、狀況不佳,但為何是自己的父親?
莎溫越過拉克西絲去看向窗邊的養(yǎng)父,啊,他是多么絕望,
月光下他臉色慘白,莎溫甚至感覺那絕望滲透到骨血中、
想要徹底焚灰湮滅,她再一次被拉過去了,被人世深海、
被無法逃離的無常,被裹挾、被捆綁,被喪失希望的過往。
“可他堅持他不想死,一遍又一遍,他認(rèn)識不到自己的罪過,
如今你就站在他眼前,看看他還有何倔強,雖說他已絕望。”
莎溫慢慢走過,停在了房間中央,她看了許久、站定許久,
“你看起來很是迷惘?!崩宋鹘z急不可耐地提醒,“不,小姐,
我并不迷惘,您知道的,我不會允許您殺害,您在哄騙我,
您在激起我的痛苦和憤怒,可那才是罪、是不可饒恕之罪!”
“莎溫,莎溫,”她坐在床上的父親,急切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沒關(guān)系的,這與你并無關(guān)聯(lián),如今我的罪過已是人盡皆知,
是我自己選擇的,我該死,早就該死,所以,現(xiàn)在離開這里,
就讓我埋葬在你遙遠(yuǎn)路途中的不起眼之地,只要你從不想起?!?p> “父親,我雖無法為您辯解,但世上很多人都該死,您的罪過,
和您的絕望,都不是被脅迫非要自殺的原因,拉克西絲小姐,
請原諒我的失禮,但只有您,您奔赴的目的才是唯一的原因?!?p> “這項指控可真是失禮,尤其對象是您的救命恩人,但不錯,
我?guī)е鴱娏业脑妇?,即使您的父親也無法否定,所以他決定,
彌補往昔的過錯,同時拋卻如今的窘迫,而成就未來的愿景!
他就像曾經(jīng)的你一樣,做了一項光榮的抉擇。”拉克西絲坦言。
“拉克西絲小姐,語言是多么精妙啊!若非我看見他這神情,
或許會在同情那位父親的同時贊賞他的通徹大義,可您看啊,
此刻他臉上全然沒有那犧牲的凜然與灑脫,而是困窘與恐懼,
即使如此,您還要繼續(xù)欺騙我、欺騙自己?”莎溫回頭面向她,
拉克西絲臉上已經(jīng)盡然消逝最初的笑意,但仍是溫柔對她低語:
“你信與不信,那都是為了你,他也是,想想那糟糕的未來吧,
你帶著一個過去的累贅和陰影,他雖活著,卻像亡靈那般糾纏、
避不開、躲不過。失去這次機會,你便再也沒有理由將他拋棄,
離開那捆綁吧、拋卻所謂的道德倫理吧,如若道德倫理仍存,
早在他對你犯下罪過之時,他便該結(jié)束自己墮落至極的生命!
去追尋自由、去治愈自己,去成為您想成為的樣子!唯我所愿,
只是你拋卻過去、甚至無需追憶往昔,我知道你會因此更好,
我愿你因此更好?!彼脑捳Z沒有半絲虛假,但莎溫已經(jīng)知曉、
她們的分歧在哪里?!袄宋鹘z小姐,您所言太過美好,或許、
根本不是人類能夠企及,人們啊,是永遠(yuǎn)也無法獲得自由的,
人的自由是那么有限,而有限的自由,便不可稱之為‘自由’,
可這便是全人類共同的悲劇所在,人們一直在流浪,渴望著、
無窮無盡,因此會犯下罪過、因此而受盡折磨,被情緒牽扯、
求而不得、淹沒虛無喪失方向、轉(zhuǎn)眼間,身邊又全無一人,
有什么折磨比得過命運的折磨,有什么悲苦比得過人類的悲苦?
大概,人類是可悲的生物,上帝創(chuàng)造人,卻不想他們獲得拯救。
所以,那自由、那出奇有限的自由,如何比得過人世憐愛之心?
自由出奇的有限,而憐愛如此惹人痛惜,正因為我們是人類!
我們受盡折磨、但人類生生不息;人類沒有自由,但憐愛至極!”
拉克西絲并不想承認(rèn)她曾被這番話打動,更多只是憤怒和痛心,
莎溫就站在中間,她如何跨越人類這座高山?她只能悻悻而去,
重新懷抱那嫉妒的、愛戀的、無奈的、憤怒的、罪惡的畸形之緒。
那個男人在門外等候,拉克西絲踏出房門便看到,她先是一驚,
畢竟他們太久沒見,隨后了然開口問到:“原來她抵達(dá)你這里。”
“您好像心緒一直未安定,不準(zhǔn)備留下來與我起一杯共飲?”
“不必,不到片刻定會有個絮叨之人牽扯進(jìn)來,我不愿見她?!?p> “我以為,您會愿意聽聽仍存活之人的想法,畢竟您已承認(rèn)她?!?p> “可笑的想法!未來將會讓她追悔不已?!薄翱伤缃衲苋绾??
她離了所有人將何以自處?”“總會有出路!她愿回首猶見人,
但那人不該是他!”“可除此之外也別無他人,她只剩下了他?!?p> 拉克西絲聽聞這句后仿佛失去所有希望,被抽出所有支撐般、
向前倒去,他急忙扶住她抱在懷中,并非神明哭泣有多新鮮,
只是她哭得如此心碎,他根本無法想象拉克西絲能成為這樣。
“是我殺了他,我創(chuàng)造了那個枝點,因為他如此懇求又渴望,
一遍又一遍,他心滿意足地離去了,帶著罪惡與永恒的執(zhí)著,
他的身體就在火海里,與那女子一同終結(jié),而我就站在一旁,
我一遍又一遍問自己‘只能這樣?’,但是的,‘只能這樣!’
它竟如此回答我,那一刻我慌亂無助到忘記究竟為何而悲傷,
希望啊,別了,那甚至沒有一面之緣的希望~~”她哽咽。
“您是對的,您知道他無法活在這世上,除非永恒的生命,
但您知曉,他不愿那樣,他至死不愿那樣,失去至愛之人,
無法消受那永恒,您所賜予的永恒,于他將是另一種絕望?!?p> “所以,我想好了,我要讓其他人到地獄去贖罪,為他們
——為那些無辜而死去的人們。所以放開我吧,還有其他?!?p> 拉克西絲一把抹去眼淚,在他面前站定,“您還要做何事?”
“去殺葛蘭特夫婦!”她一把揮起腰間的匕首橫握兩人面前,
“不,您不能如此……”他慌忙阻止,但話音未落,匕首、
便直入他心窩,鮮紅之血自刀刃處緩緩流淌,于轉(zhuǎn)瞬之間、
拉克西絲的眼眸仿佛也被染紅,可她怎么又開始哭泣呢?
天地翻轉(zhuǎn)間,他應(yīng)聲倒地,鮮紅之血散開碩大一朵血之花,
拉克西絲蹲下直直看著他,“噢,我真該死!他們也該死!
基諾,他們都該死!阿特洛波斯姐姐這次不會饒過我的,
我真該去地獄看看人類能墮落到何種模樣,我不該相信、
好的或壞的,或許,不該有感情,別了基諾,別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