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賬目
找好了住宿之地,岳子喬著人給縣衙送了封信,約縣令到縣里最大的酒樓吃酒。等待的時光,閑著無事就寫了一份培訓(xùn)手冊。
中午時分,廠里的一位管事,領(lǐng)著人找到慶來客棧??磥淼膸讉€年輕人,個個都是精靈圓滑的老江湖,而且嘴皮練得順溜的很。
岳子喬很滿意。
他打算都留下來,給出了讓幾位瞠目結(jié)舌的薪資,還畫了一個天大的餅掛在空中,讓幾位恨不得馬上就帶著包袱雨傘過來投靠效忠。
岳子喬給銷售部設(shè)計了一張名片,上面有廠名、人名、職務(wù)掛的都是些二掌柜、外務(wù)掌柜、主事掌柜這些??粗秃苡性捳Z權(quán),而且都配置了標準的工作服,繡上了神華集團紡織品廠幾個大字,還有一個奇怪的圖案,叫商標。
本來是做布的,置辦起來也十分方便。
夜里,跟縣令交換了意見,熊縣令還抱怨說岳公子在安慶置辦了產(chǎn)業(yè)怎么也不發(fā)請?zhí)⒄`賀喜了,并且安排人馬上補上一份禮心。岳子喬推辭不掉,就笑納了。并且將其中原由做了些解釋,如此,就是要打消熊濱的顧慮。
聊深了之后,岳子喬知道廣陽知府林大人的態(tài)度也下來了。林大人對于姒沛的離奇死因不想深究,也是打算大事化小來處理。而且,也不希望這事兒捅到上邊去,他希望能在岳子喬這里得到準信。
岳子喬自然是答應(yīng)下來,保證守口如瓶。
岳子喬問起姒沛的死因,熊縣令閃爍其詞,只是告訴他,姒沛的背景是直通皇宮大內(nèi)的,這是通天的關(guān)系了。岳子喬連忙回憶,終于記起來內(nèi)務(wù)府里有位姒公公,可是司禮監(jiān)的掌印太監(jiān)。
莫非姒沛是姒大太監(jiān)的什么人?
想畢,他恍然大悟。
極有可能,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知府也給面子的原因。
這么一個官小背景大的人物,怎么會突然被殺害呢?
確實太過蹊蹺。
不過,熊縣令滴水不漏,岳子喬沒有看出任何蛛絲馬跡,只好作罷。
到了夜深,二人方才酒足飯飽,惜別而去。
……
接下來幾日,岳子喬先是去工廠轉(zhuǎn)一轉(zhuǎn),其他時間都用在培訓(xùn)銷售部的幾個老油條子。這些人都是經(jīng)年在外頭連嘴皮子的,腦子好使,有些事只要多解釋幾次,也就懂了。這也是岳子喬選擇他們的主因。至于,他們身上沾染的貪小便宜等等壞習(xí)性,那就等以后再想辦法了,只要不出格就裝一裝傻。
經(jīng)過幾天的整合,工廠已經(jīng)恢復(fù)生產(chǎn),步入正軌。
只是,讓銷售部老大心焦的事出來了。
此事若是不能解決,對工廠可是巨大的損失。
他搞不定,只有去求岳中。
總經(jīng)理岳中忙得抓瞎,也沒有好主意,做慣了奴才的老貨真的碰上事,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求教主子,于是他便去求東家岳子喬。
岳子喬正給幾個銷售部的人做培訓(xùn),那些經(jīng)典的銷售案例,讓他們聽得如癡如醉,嘖嘖稱奇。
幾天下來,他們已經(jīng)發(fā)生了蛻變。
岳中老臉帶著羞愧,搓著手求上門來,把情況作了轉(zhuǎn)述。
事情的原委是這樣。
有位大主顧要斷絕往來。這位大主顧,是城里最大綢緞莊鴻運綢緞的姚莊主,原來布坊七成的貨都是姚莊主的訂單,姚莊主發(fā)出話來,姒廣布坊欠著一批布料沒有送齊,想要再合作,把這些帳抹平再說。而且,提出了以后是先供貨,等兌現(xiàn)了再結(jié)算的苛刻條件。
既然是最大的主顧,當然要好好接觸下,岳子喬同意親自去一趟,把問題解決了。
收購企業(yè)本來就包含了債務(wù)在內(nèi)的,如果情況屬實,可以談判解決。
岳子喬轉(zhuǎn)念一想,這事兒透著迷霧,并非單純的債務(wù)糾紛,他得加點小心才行。
把幾位銷售部的菜鳥都帶上,告訴他們要來場解決債務(wù)糾紛的實戰(zhàn)課,幾位銷售實習(xí)生聽著紛紛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出門前,岳子喬問道:“你們說說,我們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呢?”
有人回答,“談買賣的?!?p> “不具體也不全面,再細一些?!?p> “就是讓鴻運綢緞的掌柜,不要讓我們補這批貨。憑什么讓我們來填補別人留下的虧空呢?”
“嗯,這回說的好多了,不過,這是最低的目的,我們的終極目的是,讓鴻運綢緞與我們愉快的合作下去。如何愉快,當然是雙方都基本滿意才叫愉快啦!所以,我們出去銷售洽談包括債務(wù)糾紛處理,就要把眼光看的準,看得遠,心里要有底線,最壞不能突破底線,最好當然是利潤最大化?!?p> 眾人紛紛點頭,雖然有些一知半解,可聽聞東家娓娓道來的話語,就像沐浴在修煉破境的暢快之中,很是陶醉。
“你們切記,利潤最大化也是有極限的,那就是不能破壞愉快的合作這個大前提。因為,我們做的是長期供銷關(guān)系,一時的弄巧,只會在將來某天成拙的?!?p> 見幾位菜鳥不懂裝懂,知道再說下去也是白搭,岳子喬道:“出發(fā)吧,剩下的就等到了地方,臨場發(fā)揮,隨機應(yīng)變!”
……
繁華的前景街中段,有三間黃金地段的鋪子,就是著名的鴻運綢緞莊。這是在皇宮內(nèi)務(wù)府有執(zhí)照的,被人美譽為天字號莊鋪,已經(jīng)傳了幾代,算是安慶縣紡織品行業(yè)老字號中的魁首,牛逼一些也可以理解。
在來路上了解了一下情況,這里一直都是原東家姒廣親自打理,從不假他人之手,所以知道的內(nèi)幕也不多。
到了地方,果然是生意興隆,幾位伙計都忙碌著,通報之后,那位姚莊主半響沒有露面?;镉嬕簿兔β等チ耍雷訂桃妱⒔?jīng)理帶著歉意,安慰兩句,便對著幾位隨來的銷售菜鳥說:“不管是端著架子,還是真正的有事兒在辦,我們都不能自亂陣腳,如果事兒還沒談,就亂了陣,那一開始就被動了。你們切記?!?p> 幾位還有些惴惴不安,不過岳子喬話已經(jīng)成了他們心中的金句良言,聽完紛紛點頭應(yīng)諾。那些負面的小情緒一掃而空。想起培訓(xùn)時的內(nèi)容,都露出燦爛的微笑,自信滿滿的站在那兒看著伙計忙碌。
后進來的顧客,不明真相,看著一群人在那兒曬笑臉,還以為這些人都是綢莊的少東家之類的,紛紛回應(yīng)微笑,還有人過來說些吉利話,偷偷討要折扣呢。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姚莊主面有慍色的一邊整理衣衫,一邊自內(nèi)廳走了出來。
“劉老三,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布料不補上,別來煩我?!币ηf主,一出來就嚷嚷。
岳子喬,搶先一步迎上去,拱手道:“姚莊主??担沂巧袢A集團紡織品廠的東家岳子喬,早就應(yīng)該過來拜會,實在是被瑣碎拖累了,抱歉,抱歉!”
“原來是新東家啊,看著年紀輕輕的,能做主吧?”
“能啊!劉經(jīng)理將情況告訴我之后,我就緊忙過來核對了,雖然我們跟姒廣人貨兩清,沒有了瓜葛,若是他欠著你的貨,那么我們也不能不管,大家商量個法子,把事辦圓潤了就好。不能傷了交情啊,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嘛!”
姚莊主這時候臉色也有了光彩,將人帶到內(nèi)廳,吩咐人過來上茶。
沒一會兒,一位妖艷的美人,端著盤子過來斟茶遞水。絕色姿態(tài),嬌艷欲滴的舉止,讓人神清氣爽,岳子喬猜想應(yīng)該是姚莊主小妾之類有些身份的人物,點頭謝過。“姚莊主,果然了得,內(nèi)宅女眷也是翹楚之才啊?!?p> 姚莊主哈哈大笑,“貴東家見笑了,這位是小女,蠢笨的很,讓你見笑了?!?p> “呃!”岳子喬略顯意外的道:“貴小姐端莊秀麗,巾幗不讓須眉呢!”
姚小姐掩齒含笑,搖擺著婀娜的身姿回了屋。
看這小姐走路的開放勁,不像待字閨中黃花姑娘??!岳子喬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后,想到。
隨來的幾個小青年,哪里管得住眼,盯著姚小姐背影直看。
姚小姐晃動的褲腿間,就像藏著陰府鬼差一般,能勾魂啊。
姚莊主劃了個請,自顧含了一口茶,涮嘴。“聽口音,岳東家不是安慶人吧?!?p> “確實,一直在連星城里混日子?!?p> “原來是皇城里來貴客啊,失敬,失敬。”姚莊主拱手一禮,“既然岳東家是大地方來的,那姒廣欠的那些貨兒,對你們也是布角料的小事兒。岳東家,你說對吧?!?p> “姚莊主,說得客氣。我可聽說,鴻運綢緞是專供皇宮大內(nèi)的皇商。以您老的實力,這點小賬還不是喝口茶的事兒?!?p> 看著年輕,開口卻不像是雛兒。姚莊主想罷,坐正了身子,哈哈大笑?!按蠹叶际敲靼兹?,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你看吧鴻運綢莊說是皇商,可跟天子內(nèi)府打交道,人情世面都要維護著,日子也難過。岳東家你既然要跟我們合作下去,那就把賬抹正了再說其他吧?!?p> “敢問,具體數(shù)額是多少?”
“交了款項的這批提花娟有20車,1380匹,折現(xiàn)的話八十五萬文。岳掌柜也可用足色紋銀一千兩填補?!?p> 一兩黃金兌換五兩白銀等于五千文錢,而白銀的成色無法做到十足,所以實際上一兩銀子約等于七百到九百文之間。姚莊主折算紋銀一千兩也是合理的算法。
“好說,好說!”岳子喬笑著說:“姚莊主,可否借憑證一觀?”
姚莊主早有準備,起身回到屋內(nèi),等了半刻手里多了一本厚賬本。他翻到最后一頁,遞過來。“岳東家,你是否要請賬房過來核對?”
“略懂些賬目,不用麻煩賬房?!痹雷訂探舆^來翻看起來。
姚莊主這本賬,都是按皓云國常用的廣記手法來記錄的,廣記做賬法,就是不單單有品名、收支、金額,還包含了時間、經(jīng)手人、接收人、來源、去處等等記事性質(zhì)的內(nèi)容。這種賬本最大的好處是方便老板查賬用,可最大的弊端就是,容易暴露企業(yè)的核心機密。
岳子喬隨意的翻看著,那種一目十行的速度讓姚莊主暗暗鄙視,“年紀輕輕就喜歡裝大。這賬目沒有幾年的功夫別想精通,就你這樣翻看的態(tài)度,能懂了,挖我眼珠子。不過,碰到草包,不正合心意嘛……”想著想著,都快笑出聲來。
一本賬目翻完,才用了盞茶功夫。看岳子喬眉心緊鎖,陷入沉思。姚莊主心里那股歡騰勁,無處發(fā)泄,憋得臉都朱了。
不懂裝懂,叫你裝,繼續(xù)裝吧!
半響,岳子喬長吁一口氣,眉開眼笑。“姚莊主,這賬目跟我廠里的存檔有些出入?。 ?p> 姚莊主哈哈大笑,他可憋壞了。這賬本打死姒廣都弄不到,廠里豈有存檔?不懂裝懂還使詐,真是笑死人了?!澳悴欢蓜e亂說,哈哈……”
那笑聲讓候在一旁的岳伶子羞愧難耐,公子雖然不懂賬目,何時輪到這狡詐的東西取笑。跳腳起來,大吼一聲。“不懂又如何,別笑了,你再笑試試……”
“伶子,休得無禮!”岳子喬向他使眼色?!澳闳S里請賬房過來吧!”
岳伶子迷糊了,自家公子這眼色使得有些問題啊!
這眼色的暗語可是找人來下黑手的啊。
“公子莫非惱羞成怒,準備黑吃黑?我呸,是準備硬上弓!”岳伶子帶著疑惑出去了。
看著那兇貨出了門,姚莊主擺著前輩的架子,語重聲長道:“小岳啊,你還年輕,看不懂也正常,只是啊年輕人最好還是謙虛些,也是我老姚還算厚道,笑笑了事。要是換成別個,自此就看輕你了。”
你已經(jīng)看清了好不好,這不連稱呼都變了嘛!
隨來的幾個年輕人豈容得下岳東家被人教訓(xùn),其中一位,冷冷道:“姚莊主,明明是你不懂禮數(shù),還好意思取笑咱東家,你怎知我東家看不懂了,東家這是確保萬無一失?!?p> “對對,姚老頭,你莫過分呢!你拿出些賬目能證明什么呢?又沒有姒廣的簽字憑證?!?p> “別怪咱們街里街坊的說話難聽,你這是詐騙??!是要吃板子的。”
“……”
別的不會,胡攪蠻纏誰不會呢?跟來的幾位實習(xí)生,原本就是城里的小廝,那口齒流利的很,什么難聽的話都隨口就出來了。
眼見著姚莊主要翻臉。
“退下,這里幾時輪到你們說話了?!痹雷訂處е瓪庥?xùn)斥道。“姚莊主,不用跟他們一般見識啊。都是些新人,說話難免不知輕重。萬莫見怪才好?!?p> 見到東家在陪笑臉,隨來的幾個人只得作罷,可心里卻憤憤不平。這就是實戰(zhàn)課,怎么感覺不太爽呢?
“我姚繪青在生意場了打滾多年,這點小事也不會計較的,他們還夠不著?!币ηf主虎著臉,冷哼。
“一千銀不算小數(shù)目,據(jù)聞姒廣布坊去年純收才一千兩呢。我適才已經(jīng)說了,既然是來誠心談合作,當然要愉快吧。這批貨……我們出了?!?p> 姚繪青大喜,“真,真的?”
“真的,不過,我打算以折扣的形式,從以后訂單里扣除。另外,還是按老規(guī)矩,先付款下單,再提貨。畢竟,我們正值大力發(fā)展階段,流動資金比較吃緊。姚莊主,我們夠有誠意了吧!就這么說定了!”
“折扣怎么算法?”
“按金額,訂單金額達到100萬文,就九折計算,十返一,根據(jù)歷年的交易量算,這筆也就一年就返清了?!?p> “這個,這個,如今你我就算合作,也無法做到往年的訂單量。折扣返太低了,按十返三計算吧,以后我們長期合作。”
岳子喬眼里閃過一絲笑意,心中的猜測越發(fā)篤定。
“如何不能達到,我們的工人,材料都是現(xiàn)成的呢。”
姚繪青故作高深,“有些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以后你會明白的。岳掌柜,按十返二算,你這人夠義氣,成的話,我們就成朋友了,生意場里不照顧朋友照顧誰呢?!?p> “那你們的訂單能有多少?”
“原來的三成是夠的?!?p> 岳子喬生氣道:“姚莊主,你這是愉快合作的誠意嗎?”
“岳掌柜,你放心,有幾個大戶正尋貨源,跟他們談妥了,以后不愁沒有生意做。而且,我們可以按老規(guī)矩先付定金,再現(xiàn)結(jié)?!?p> 這姚莊主的心思又活絡(luò)起來,慢慢就流露出一副吃定了的表情,他邊聊天邊琢磨著,怎么坑得更滿意些。
“姚莊主,其實以后我們的生意會大到無法想象,我覺得這批提花娟,其實你完全可以不提的?!?p> “怎么,你是要反悔?”
“哈哈!說說而已,喝茶,喝茶……”岳子喬提點一句之后,便笑著岔開了。
暗示了,也就盡了心意,既然姚莊主不聽其意,那么只能自食其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