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曾經(jīng)的朋友

　　瑞茲原本應(yīng)該會覺得冷，但現(xiàn)在他的身體因活躍的能量而滾滾發(fā)燙。那一天他所背負的重量讓弗雷爾卓德的殘酷極寒顯得微不足道。遠處傳來的冰霜巨魔的饑餓怒號也沒有令他動搖絲毫。他到這里來是為了完成一項任務(wù)。這并不是一項令他歡欣愉悅的任務(wù)，但卻是他不得不完成的，也是他無法再逃避的。

　　他接近了大門，他能聽到毛皮斗篷在松木圍墻另一側(cè)摩挲的聲音，部落的戰(zhàn)士們正在趕過來要搜他的身。沒過幾秒，大門上就長矛林立，隨時準備要他的命，只等他稍微露出任何不受歡迎的跡象。

　　“我來此拜會亞古，”瑞茲一邊說一邊將斗篷的罩帽向后撩起一些，剛好露出他藍紫色的皮膚?！笆鲁鼍o急?！?p>　　木柵上的戰(zhàn)士們認出了這位流浪法師，原本堅硬的臉龐拂過一絲驚訝。他們爬下木柵，喊著號子將沉重的硬木大門緩緩放下，大門似乎也對著這位異鄉(xiāng)來客發(fā)出了一聲驚恐的低吼。這里很少見客，而為數(shù)不多的訪客通常都會被插在長矛上以儆效尤。瑞茲則是個例外，他的聲望讓他得以訪問符文之地上最排外的地區(qū)。

　　—至少能給我?guī)追昼姷臅r間吧，如果不出問題的話。他心想。

　　他的面容并沒有出賣他的不安，他不動聲色地走在夾道迎來的嚴厲目光中間，所有人似乎都在打量著他，尋找任何可以挑釁的破綻。一個不到五歲的小男孩勇猛地離開祖母身旁，跑到近前對瑞茲大叫。

　　“你是術(shù)士嗎?”小男孩問。

　　“差不多吧，”瑞茲回答道，稍微斜眼看了一下，并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

　　他找到了通往村寨后方的路。令他驚訝的是，這座村寨幾乎和他上次看見的時候一模一樣，那已經(jīng)是好幾年以前了。他走向那座極具特色的建筑，一個寒冰結(jié)晶做成的穹頂，在周圍昏暗的樹木和泥土之間散發(fā)著湛藍耀眼的柔光。

　　他一直都是個聰明人?；蛟S他會選擇配合。瑞茲一邊想一邊走進了這座神廟，暗自堅定了決心，是福是禍都不能再躲。

　　屋里面，一位年邁的冰霜法師正在向一座圣壇上的盤子里傾倒美酒。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見正在接近的瑞茲，似乎是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瑞茲覺得自己的心已經(jīng)被恐慌淹沒。過了一會，那位法師微笑著，像一位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樣擁抱了瑞茲。

　　“你瘦了，”那位法師說道?！澳阍摮渣c東西了。”

　　“你該少吃點了，”瑞茲答道，笑看著亞古略微下垂的肚子。

　　兩位老朋友放聲大笑了很久，似乎從未分開過。瑞茲漸漸覺得他的戒心開始褪去。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讓他稱之為朋友，而能與一位朋友說說話，讓他的靈魂大受裨益。接下來的一小時中，他和亞古談天敘舊，共進美食，互相打探新事要聞。瑞茲似乎都快忘記與另外一個人類談天說地的愉悅了。他甚至可以和亞古這樣呆上兩周，開懷暢飲，訴說成敗沉浮。

　　“是什么風把你吹到弗雷爾卓德的深山之中的?”亞古終于還是問了。

　　這個問題將瑞茲拉回了現(xiàn)實。他立刻回想起自己之前字斟句酌為這一時刻準備的言辭。他講述了自己在恕瑞瑪經(jīng)歷過的一個故事。他前去調(diào)查一個迅速崛起的游民部落，這個部落積累了大量財富和土地，幾乎是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小型王國。而經(jīng)過一番查驗以后，瑞茲發(fā)現(xiàn)他們手中握有一枚世界符文。他們負隅頑抗，隨后…

　　瑞茲放低了音量，以此適應(yīng)屋內(nèi)的安靜。他解釋說有的時候一些不好的事情必須有人去做，這樣整個世界才能得以保全。有的時候這些不好的事情至少要勝過坐視不管所帶來的可怕災(zāi)難。

　　“必須妥善保管它們?！比鹌澱f出了他最后的關(guān)鍵點?！叭??！?p>　　亞古板著臉緩緩點了點頭，兩位老朋友之間剛剛?cè)计鸬臏厍樵谶@一瞬間熄滅了。

　　“你要從我們這里把它拿走?你也知道它是唯一能夠驅(qū)趕巨魔的方法吧?”亞古問到。

　　“你一直都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比鹌澆]有提出其他解決方法?！斑@么多年你一直都知道。”

　　“容我們一些時日。待到開春，我們就南遷。在冬天里我們能有多大勝算呢?”

　　“你之前就曾這么說過?！比鹌澙淅涞卣f。

　　瑞茲一驚，亞古突然抓住了他的雙手，誠懇地央求他。

　　“我們之中有許多孩子。還有三個女人剛剛大了肚子。你要我們?nèi)珨?shù)送命嗎?”亞古絕望地問道。

　　“這座村寨有多少人?”瑞茲問。

　　“九十二，”亞古答。

　　“全世界有多少人?”

　　亞古默不作聲。

　　“不能再等了。黑暗力量正在集結(jié)沖它而來。今天我就帶它走?！比鹌澮悦畹目谖钦f道。

　　“你要將它據(jù)為己用!”亞古大聲指責，嫉妒和暴怒噴薄而出。

　　瑞茲望向亞古的臉，這張臉已經(jīng)扭曲變形，一副哀怨憤恨的面容——來自朋友的面容，這張臉已經(jīng)不再是瑞茲曾經(jīng)認識的那個人。瑞茲解釋說他很久以前就懂得不應(yīng)該使用符文，因為代價從來都無比高昂。但他看得出，眼前這個瘋?cè)艘呀?jīng)完全聽不進去道理。

　　突然間，瑞茲感到一陣劇痛，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地板上蜷曲扭動，嘴角流涎。他抬頭看到了亞古正在擺出施法的姿態(tài)，指間噼啪迸發(fā)著凡人不應(yīng)具備的力量。瑞茲回過神來，使用奧術(shù)圓環(huán)將那位冰霜法師禁錮起來，時間剛好足夠他爬起來站穩(wěn)腳跟。

　　瑞茲和亞古一邊繞著對方轉(zhuǎn)圈，一邊用魔法交鋒較力，這場面已經(jīng)好幾年都沒有出現(xiàn)在這世上了。亞古深深灼傷了瑞茲的皮肉，那感覺就像是二十枚太陽的熱度。瑞茲則還以一連串奧術(shù)魔爆。這場大戰(zhàn)似乎持續(xù)了好幾個小時，他們二人的魔法攻擊毀壞了神廟的墻壁，厚重的冰晶穹頂砸了下來。

　　瑞茲身受重傷，從冰石碎塊中爬了出來，勉強跪著直起了身。他模糊地看到了同樣遍體鱗傷的亞古，從廢墟中挖出一個鎖箱，正在顫抖著想要將其打開。瑞茲可以從他眼中的貪婪中得知他要找的是什么，更知道如果讓他得手會發(fā)生什么后果。

　　瑞茲的魔法能量已經(jīng)耗盡，他飛身跳到了老朋友的背后，用他自己法袍上的腰帶死死勒住他的脖子。他此刻沒有任何感覺，那個幾分鐘前還讓他深愛的人在他的眼里現(xiàn)在只是必須要完成的任務(wù)。亞古用力掙扎，雙腿胡亂蹬踹，試圖尋找落腳點。突然，他身子一沉，就此死去。

　　瑞茲順著亞古的項鏈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鎖箱。他拿走了世界符文，上面奇異的符號正在閃爍著橙色的光芒。他從死去的法師身上撕下一片法袍碎布，將符文包裹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挎包里，蹣跚著走出了神廟，一想到自己又失去了一位朋友，不禁發(fā)出一聲悲哀的嘆息。

　　流浪法師一瘸一拐地向著村寨大門走去，站在旁邊的是和來時同樣的一群飽經(jīng)風霜的臉龐。他不安地用余光看著他們，擔心自己收到襲擊，但村民們并沒有阻止他。這些人已經(jīng)不再是兇猛的守衛(wèi)，這些人是即將面臨死亡的愕然之人。他們瞪著無助的大眼睛看著瑞茲。

　　“我們怎么辦?”小男孩的祖母用自己的毛皮大衣護著他，向瑞茲發(fā)問。

　　“換我就離開?！比鹌澱f。

　　他知道如果他們留在這里，巨魔會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下山襲擊村寨，不留活口。而村寨之外，潛藏著更加兇惡的危險。

　　“我們不能跟你一起走嗎?”小男孩喊道。

　　瑞茲停了下來。他內(nèi)心的一部分——他心底里殘存的一絲不理智的同情心——尖聲嘶吼著。帶上他們。保護他們。忘掉其余的世界。

　　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瑞茲踏入了弗雷爾卓德的積雪之中，他選擇不再回頭，不再看那些被他留在身后的臉龐。因為那些已經(jīng)是死人的臉龐了，而他的任務(wù)關(guān)系到那些依然可以拯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