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著這僧人還有皇族待遇,竟然有守墓的,還是個家族企業(yè),而且享受終身俸祿,那要是生不出孩子,沒有后代,斷子絕孫該怎么辦……守墓這生意是股份制嗎?”
沈兆墨:“……”
穆恒少見的老老實實不中途作妖的聽完老巖講話,沈兆墨都想高興的朝天拜上三拜,冷不丁挨了他這句不著四六的感想,瞬間就把拱到嗓子眼的感動又重新咽回了心肝脾肺腎里,噎的他臉色鐵青,胸口一陣悶疼。
韓清征露出一副不甘示弱的混蛋樣,張開嘴也想說些什么,被澹臺梵音一腳踹得立刻閉了嘴,他側眼瞧瞧一聲不吭卻氣場十足的沈兆墨,發(fā)青的臉和在他身邊轉(zhuǎn)悠的黑氣讓韓清征的小心靈一顫,那雙要吃人的冷冽眼神連坐在對面的老巖都嚇得一下子僵住。
澹臺梵音向前挪了挪椅子,同時給了韓清征一個別添亂的眼神,隨后,頗為認真的問:“現(xiàn)在守墓的是誰?”
“???哦,現(xiàn)在守墓的是何家老頭,他兒子在城里開了個小賣部。這里面有個規(guī)定,也是老祖宗傳下的,只有上一代守墓人去世后,下一代才能接下守墓的工作,何家老頭身體硬朗的很,精神頭也足,他兒子想要過上啥都不干就有錢拿的日子,估計得且等一會兒。”
“錢是每月村里撥的款?”
“對,就跟工資一樣,按點發(fā)。如今皇陵的守墓人可以算是半個政府官員,由國家照拂,這我能理解,可一個偏僻小島上的僧人的墳冢,連里面埋沒埋人都不清楚,竟也能享受這待遇,我不知道誰又怎樣說通的相關機構,還挺讓人羨慕的。”
“你說的嫌疑人就是何家的老爺子?”沈兆墨斂去一身的黑氣,恢復成了彬彬有禮的謙謙君子模樣。
“倒不是說那老爺子殺了人,他都七十多歲了,身子骨再硬朗也斗不過年輕人。我的意思是,何老爺子的職責就是沒事上山轉(zhuǎn)悠,特別是晚上他臨睡覺前,這有不少半大小的混小子,這幫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小崽們能干出什么還真不好說,那廟還有那墳在我們沒出生前就有了,就算不是文物,也算是個有年代的建筑,要是讓人糟蹋了,豈不是太可惜了,所以老爺子每天都要上去轉(zhuǎn)上兩圈,他兒子回來時還會跟他一起上山,聽他自己說,一來可以鍛煉身體,二來嘛……打小跟那廟前長大,多少會勾起些往事,人老了就靠著回憶過度日,估計我老了,也得這樣,唉,歲月不饒人啊,活到最后剩下的也就是這些人生經(jīng)歷了……”
老巖的前幾句話還在點上,講著講著就串了道,一池子扎進了緬懷人生的主題中且不打算出來,至于何老爺子為什么是嫌疑人?早不知道讓他扔到了那朵云彩上隨風飄走了。他興致勃勃的抒發(fā)對“夕陽紅”的美好向往,神采奕奕的模樣讓一屋子的人都舍不得打擾,然而這長篇大論卻沒有要收尾的跡象,最后還是小民警聽不下去,咳嗽了兩聲,老巖才尷尬的轉(zhuǎn)回到嫌疑人這個問題上。
“咳咳……何家代代對寺廟中供奉的大威德明王深信不疑,凡是有對神明不敬的都讓老爺子教訓了一頓。有一次,后村一個讀小學的毛孩子對神像扔石頭,老爺子連揍帶威脅的讓他跪下磕了十來個頭,我磨破了嘴皮子才沒讓老爺子和孩子他爹打起來。何老爺子行為舉止都已大威德明王為中心,或許是覺得尸體在后院之中染污了佛門清地,才會做出常人不理解的舉動吧?!?p> 沈兆墨沉默了幾秒,抬眼問道:“何家住哪兒?”
“離派出所不遠,我?guī)銈內(nèi)??!毙∶窬吕蠋r繼續(xù)瞎扯,便接下了向?qū)У幕?,帶著他們往何家去?p> 何老爺子的家在村子正中間,有點被眾人環(huán)繞保護起來的意思,白色、帶著小孩涂鴉的土墻比旁邊兩家高出一頭,仿佛是故意擋住外面行人的視線,厚重的鐵門上中下共有三道鎖,嚴實的如同座堡壘,韓清征和穆恒仰頭看了眼如同城門般結實的大門,不約而同的吹了聲口哨。
“護的太嚴實了吧,他們家是有仇人嗎?”韓清征從上到下掃了眼現(xiàn)代守墓人家的入口,深深地在心底感嘆了一句,時代真是變化了。
“是他兒子給置辦的,說是擔心他爹在家不安全,一個老人,吃穿用度都花不了多少,每個月還有一筆收入,萬一有人起歹心怎么辦?!?p> 說完,小民警上前敲了敲門,鐵門傳來足以證明其厚度的沉悶的聲響。
等了半天,大門紋絲不動。
“沒在家吧,會不會上山了?”穆恒凍的打了個哆嗦問。
小民警沒說話,又抬手敲了幾下,這次,里面?zhèn)鱽硗现_走路的聲音,以及一嗓子極為不悅的罵聲。
“哪個不長眼的!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 ?p> 穆恒被他罵的一愣,急忙看了眼手機屏幕——下午1點。
“啥意思?”他指著大門,一頭霧水的看著小民警。
“……午睡?!毙∶窬嘈Φ臄D出兩個字。
老人頂著一頭雞冠子一樣發(fā)型出現(xiàn)在門口,雙手背在身后,不算嚴重的駝背讓他看上去更加矮小,他在澹臺梵音幾人之間仔細審視了一番,打了個哈欠,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小兔崽子,不知道我中午要睡覺??!”
“對不住老爺子,這不是一急就給忘了嘛?!毙∶窬α诵?,完全一副小輩受訓的模樣。
“誰啊,他們是?”
“城里來的刑警,為了調(diào)查咱們寺廟后院的尸體。”
聽了這話,何老爺子眉頭緊皺,厭惡的像是看到了什么臟東西,“遭天譴的王八羔子,敢在寺院殺人,他不得好死!”罵完后,他不待見一瞪,“你們找我干什么?懷疑我殺的人?”
“……不是,當然不是,我們是……來問問寺廟神像的事……”穆恒被他瞪得一時詞窮,他覺得何老爺子的表情特別像上幼兒園時兇惡的園長,那可是穆恒的童年陰影。
“寺廟怎么了?”
沈兆墨不打算繞圈子,而且覺得對這兇神惡煞的老頭繞圈子也沒用,于是操著公事公辦的語調(diào)說:“老爺子,您昨晚去寺廟了嗎?”
“去了?!焙卫蠣斪又绷酥鄙碜樱碇睔鈮训幕卮?。
“今天早上呢?”
“沒有,你們把山圍的里三層外三層的,我怎么上去。本來睡完覺想去的,被你們這么一吵,覺都沒睡好,等會看看精神吧,好的話就讓去瞧瞧?!?p> “那可不行。”小民警出聲制止,“那里是案發(fā)現(xiàn)場,可不能隨便上去,您老先別去了啊?!?p> 何老爺子瞥了他一眼,表情清清楚楚的寫著:我想干嘛,誰也管不著,誰也別想管。
“昨晚,您上去時有看到什么人嗎?”
“黑燈瞎火的,除了我,誰大晚上山……你們究竟想問什么?”
“人血胭脂,人血涂眉,可本來是顏料的地方卻被涂上了真正的血,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死者的?!卞E_梵音一步走上前,笑了笑,臉色凍得有些發(fā)白,臉頰卻微微發(fā)紅,加上精致的五官,更像一個瓷娃娃,眼睛忽閃忽閃,隱約之中透露出種看不出門道的高深莫測,“昨天白天沒有的血,今天白天卻出現(xiàn)了,而您承認昨晚上山的只有您老一人?!?p> “所以你們懷疑是我干的?”
“當然,你也可以說不是,畢竟還有凌晨這段時間沒……”
“不,是我干的,就是我把血涂在神像面上?!睕]等澹臺梵音說完,何老爺子干脆的打斷了她,口氣強硬的不得了,壓根沒覺得自己做錯。
“您這是破壞現(xiàn)場啊!”小民警大吃一驚,不由自主的叫了出來。
沈兆墨手覆在小民警肩膀,看向何老爺子,“為什么要這么干?尸體身上的白布也是你掀的?”
澹臺梵音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隨后,喃喃念道:“以惡人之血,祭大威德之怒,調(diào)服一切惡相,方能完事順遂……”
“……”何老爺子的怒氣沖沖的神色突然在瞬間消散,他邁著拖沓的腳步,向澹臺梵音的位置走近了兩步,“我聽說有個歷史學的教授來了島上,是你嗎?”
“他是我老師?!?p> 何老爺子點點頭,“既然你能明白,我也就不再藏著掖著,沒啥意思。我們何家代代守墓,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如果村內(nèi)發(fā)生人為造成的死亡,一定要用惡人的血涂抹在神像面部,以求平安。”
“過去也發(fā)生過謀殺?”
“過去指的是很久之前的封建社會,有人的地方自然有紛爭,這座島也不例外,傷人、殺人的事件不是沒有,老祖宗怕大威德明王發(fā)怒從而降下災禍,才立下這規(guī)矩,我也要守的。我原是打算發(fā)現(xiàn)尸體的當天去涂抹,可老巖還有這孩子死活不肯挪窩,我只好每天分時段上去看看,直到昨晚才找到的機會。”
“你用的是死者的血?”沈兆墨問。
“當然是,還能用誰的?!?p> “你知道死的是誰?”
“不就是村東頭那家的嗎?他失蹤的時候我就料到了,告訴你們,那不是個好東西,心黑著呢,用他的血安撫大威德明王正好?!?p> 沈兆墨露出復雜的神情,穆恒的解讀是他在思考何老爺子的話,假如死者真是個不堪的罪人,那么動機怕是有很多種。
“你從哪兒取得血?。俊表n清征代替沉默思考的沈兆墨問。
“地上到處都是,化開不就行了,我就用一點,又不是用血塑金身?!?p> “您說死者是惡人,是怎么得知的?”
“村里不少人都在傳,你們查一查不就清楚了。其實他家媳婦心里也一清二楚,只是不愿承認罷了,唉,也是,誰愿承認自己嫁了個混蛋,那人死了可以說是老天爺?shù)囊庠?,你看,之前還大風大雨,吹得海面不安生,自從我抹上血后,這不就消停了嗎?老祖宗的話,都是有道理的?!?p> 原來如此,澹臺梵音心想。何老爺子受縛于先祖留下的訓誡,對于他來說,死人是小,惹怒大威德金剛則是不可饒恕的,在他的心底,說不定還認為自己擔起了守護全村的責任,就如同當年的僧侶一樣。
想到這,她露出苦笑。
“我做了我該做的,我沒錯!”老人仿佛把這句話憋了許久,連同吐沫星子一起噴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