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身著花衣服,翻著跟頭,只要能享受太平盛世就知足的侏儒。請讓我如愿吧。
愿我不要窮的連粒米也沒有。愿我不要富的連熊掌都吃膩。
愿我不要連采桑農(nóng)婦都嫌棄,也愿我不要讓后宮佳麗都垂涎于我。
愿我不要連豆麥都不分,也愿我不要聰明到通曉天文地理。
我是個喝新春釀造的酒到醉醺醺,唱著《金縷歌》,過著好日子就知足的侏儒”
***********************************************——《羅生門》芥川龍之介
當朝陽從夜幕一頭慢慢升起時,樓宇模糊的邊緣所形成的影子在我窗外相互交錯行至遠方,7點左右,飛機轟隆隆的轟鳴劃過耳邊,外面居民樓的窗戶也跟著亮了起來,新的一天,我照例在一大串此起彼伏的聲響中醒來。
這所小區(qū)離機場很近,開車半個小時足以,對于經(jīng)常坐飛機的我來說,再方便不過。去年高中畢業(yè),我被不講理的老爸威逼利誘的送去了國外上學,熬了整整一年才好不容易回來。好在他們沒將霸權進行到底,允許我選擇喜歡的專業(yè),不干涉我交各種各樣的友人,于是,即使我反抗期延長跟老爸打了將近一年的冷戰(zhàn)、最后老頭玩陰的停了我好幾個月生活費,求學之路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痛苦。
我的房間面朝東,那里有三座不算高的山,有很多次,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走上陽臺,先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然后對著大山底氣十足的吼上一吼,最后,一邊聽著前頭別墅里被驚嚇到的狗的狂吠,一邊洗漱換衣服。
前兩天,有人在業(yè)主微信群里還抱怨,說他們家的狗被不明人士的叫聲嚇的得了抑郁癥,對此我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哈欠——光憑喊聲就能讓狗得抑郁癥,那整個小區(qū)里的狗不得都瘋了。
反正跟我無關,我那一嗓子能嚇著誰。
我將豆?jié){放到微波爐里加熱,然后給自己煎了個雞蛋,我也就會做這個,隨后,取出昨天買的特辣辣醬抹在包子上大口吃起來。我這一年超喜歡吃辣,可能跟我同住的友人有關,那是個無辣不歡的主,久而久之,我也就入鄉(xiāng)隨俗了。由此看來,出了一趟國,我改變了不少,不光在生活上,還在性格品行上。
雖然老頭打死也不承認自己兒子開始有他當年的風采,不過我知道他指不定在哪偷著樂呢,這人打死也不承認的性子又不是頭一天了,我也懶得跟他計較。
老頭跟他媳婦、也就是我媽,倆人這段時間忙的不可開交,他們都是律師,一個管刑事,一個管金融,都不是省心的領域,成天不是跟這個打就是跟那個打,三天兩頭不著家,我想見他們一面比見偶像明星都難。話說回來,人家偶像明星至少能給你個笑臉吧,我家這倆可好,看見我就跟見著法官似的,臉板的那叫一嚴肅,我真擔心他們哪天忙昏了頭見了我直接鞠躬。
兩口子估計也知道他們虧欠我,因此只要一放假就組織很多家庭活動,興師動眾的全家老少都要參加。小時候還好,可長到一定年齡我就不愿去了,道理很簡單,都說同在一行的夫妻容易起矛盾,雙方工作太忙離婚幾率也高,而我家這兩位恐怕是白娘子和許仙的轉(zhuǎn)世,感情好到?jīng)]話說,無論分開多久都無法拆散他們,沒事就膩歪在一起秀個恩愛,讓我這顆碩大的電燈泡都不知道去哪躲。
所以我去干什么?去被虐嗎?
換個角度想想,我出國他們興許得樂開了花,終于不用在纏綿時擔心有人會從墻角突然蹦出來了。我深深地懷疑,老頭送我出國讓我深造鍍金是假,給他倆騰地是真。
我覺得這兩人最好悠著點,計劃生育政策雖然寬松了,可照樣不能可著勁生。
吃完早飯,我以金雞獨立的姿勢洗好碗,又收拾好桌子,搖搖晃晃的單腿蹦到客廳的沙發(fā),一頭埋了進去。
左腿是在打球時被人故意撞出去摔斷的,其實那人沒有惡意,可是怎么說呢……人總是不經(jīng)意間、因為某種小事莫名起了惡念,隨后干出自己都后悔的事,鑒于他事后反省并及時對我道歉,我才沒追求他的責任,不過這友人……也算到頭了。
我在沙發(fā)里伸了個懶腰,抬頭望向墻上的掛鐘,時間顯示在早上八點半,看著看著,我就又睡著了……
半夢半醒之中,我似乎聽見了有什么東西在走動,很輕……很慢,仿佛是一個十分小的物體穿梭在四周,我努力將沉重的眼皮撬開一條縫,朦朧之間,我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好像是個……半米高人形模樣的東西,還瞄了我一眼……
我一下子就給驚醒了,頭上、身上全是汗,有一瞬間,我真的以為有個半人高的妖怪趁我睡著時在家里走來走去,緊接著消失無蹤。
這已經(jīng)不是我第一次做這種噩夢了,無法擺脫的不寒而栗的人影每晚都會在我面前飄過,有時會站在桌邊,有時會坐在窗旁,還有一次它竟站在我的床頭,跟我的腦袋只有不到四十公分的距離,只要它想,隨時能把我頭咬下來。
從那時起,我便不斷地問我自己:這是看哪部恐怖片得到的靈感?
這時,手機的震動讓我暫時脫離了恐懼,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想都沒想就接了起來,是我鐵哥們打來的。
“干嘛呢,發(fā)你微信不回,打你電話不接,我還以為你死家里了,差點報警,可轉(zhuǎn)頭想想不應該啊,不就斷了根腿嗎,腦袋掉了咱都不怕,一條腿而已,不至于這么想不開啊?!?p> 這哥們嘴里一向吐不出象牙。
我覺得接電話的手都在抖,可仍裝出一副什么都沒有的腔調(diào),“滾蛋!我好著呢,吃嘛嘛香、身體倍棒,剛才趟沙發(fā)上思考人生呢,沒聽見?!?p> 友人一樂,“哦……那你思考出啥沒有?”
“思考出你是一王八蛋!有事沒事?沒事我掛了,爺正困著呢?!?p> 友人忙制止我,“找你當然有事,反正你也閑著,我們大學有場籃球賽,你來吧?”
我差點被他郁悶得說不出話,“兄弟,那天發(fā)生什么你沒看到嗎?我這瘸著呢,你大學舉辦的是殘疾人籃球賽啊?!?p> “沒讓你上場,讓你過去瞧上兩眼,給我們做個指導,自打我認識你就沒懷疑過你的能力,以前是、現(xiàn)在是、將來肯定也是,以你以一頂三的強大氣場,定能讓我們戰(zhàn)無不勝?!?p> “指導什么玩意兒?你又整什么幺蛾子?”
“你也知道,你兄弟我是一文學青年,愛好風花雪月,不懂打打殺殺,打籃球只當鍛煉身體,沒特別擅長。前段時間我們系在?;@球賽里輸了,你說那幫孫……咳咳咳……那些不懂適可而止的莽夫,他們竟然嘲諷我們,侮辱我們的人格,我們隊長氣不過,就……答應再比一場。”
“……你家隊長之乎者也學多了,瘋了吧?”
“所以請你來指點一下,照現(xiàn)在這個水平,保管還得輸,到時候他們不得一人一口吐沫吐我們臉上!我們文學系即便再怎樣與世無爭,也不能任人宰割,兄弟,你就幫我一次,你的實力不是還被體大的教練看中了嗎?要不是你爸攔著,你早就成職業(yè)的了,幫幫忙吧?!?p> 我朝天翻了個白眼,真心不想管這閑事,不過與其待在家里跟幻覺作斗爭,還不如出去放放風。
“行,那我叫輛車,一會就到?!?p> 友人急忙開口:“今天不用,我給大家說的是三天后,到時候我去接你,哪能讓教練自己打車去啊?!?p> 我隨口答應了下來。
后來,我回到房間玩游戲,剩下的時間都用在征戰(zhàn)沙場,回過神來時,太陽早已西沉,窗外再次掛上了夜色。
我叫了點外賣,總是纏繞我的詭異感覺卻讓我吃到一半就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甘心,于是拄著拐棍在屋內(nèi)來回檢查,還在空著的右手里握著一把水果刀。
三口之家,房子就這點大,我把每處都檢查了個遍,連老頭藏得私房錢都給翻出來了,愣是什么奇怪的東西都沒找到。等廚房旁邊的儲藏室里,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個的東西,我覺得一定是我無意中瞧過它,它才會出現(xiàn)在我夢中——那是個一米高的人偶,長得有點像匹諾曹,身體較為圓潤,穿了件紅色的上衣,藍色的牛仔褲,打扮得跟超級瑪麗沒兩樣,一雙深黑色的眼珠冷冷的望著前方,嘴咧得很開、很大,笑的十分詭異,大紅色的嘴唇看著就瘆得慌。
“跟個妖怪似的,我媽從哪兒弄來的?”我低聲嘟囔,同時心里也輕松了不少。
果然是幻覺。
正當我打算走回餐廳吃完剩下的外賣時,門鈴突然響了,我一愣,急忙拄著拐棍跑去開門,早晨打電話求救那哥們的臉霍然出現(xiàn)在門外。
“surprise!我來探病了,驚不驚喜,感不感動?”
我真想立刻關門。
“感動個屁!大晚上的別出來嚇人,手里拿的什么?”
友人樂呵呵的把東西舉得老高,“隊里成員為了感謝你特意讓我?guī)У?,聽說你腿受了傷,他們買了好多滋補品,還有豬蹄、羊蹄的,說是吃哪兒補哪兒?!?p> “我傷的是腿,不是腳?!?p> 那哥們倒是想的開,很開朗的說:“反正都連著,功效都是一樣。”他興高采烈的脫鞋進屋,順手夾起塊炸雞腿塞進嘴里,眼睛環(huán)顧四周,“叔叔阿姨呢?”
“有案子,今晚不回來,加班熬夜?!?p> “夠辛苦的,所以今晚你一個人,害怕不害怕,要不我留下來陪你?”
我瞪了他一下,“放下東西趕緊走?!?p> 友人一側(cè)身從我身旁穿過去,一條腿翹起坐在沙發(fā)上,“不要動氣嘛,身體要緊……不過,你是怎么了?怎么臉色不太好,有點發(fā)白啊。”
經(jīng)他一提,我立刻往左后方的鏡子里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面孔毫無血色。
“我給你看樣東西!”我抓著他就往廚房方向走,一瘸一拐的領著他重新站到了人偶的面前。
友人瞬間眉頭一皺,出聲喊到:“啥玩意啊這么惡心!你太重口味了,怎么喜歡這個?”
“不是我買的……”我低聲說,“就是因為它,我這兩天根本沒睡好覺,天天做噩夢?!?p> 友人慢慢湊近,用手摸了一下,人偶皮膚硬邦邦冷冰冰的,讓他立刻起了身雞皮疙瘩。
“有什么大不了的,今晚我留下陪你,咱倆男人,陽氣足,什么妖魔鬼怪也近不了身。”說著,他就把我往客廳拽,似乎沒把人偶放在心上。
我們又吃又喝又玩,折騰到大半夜,我在臥室的地上鋪了好幾床被子,這大哥倒是不認床,躺下去沒幾秒呼嚕聲就響了起來。
而我睡的不沉,四周一旦安靜下來便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儲物間的人偶,想起它的眼睛、嘴唇、笑容,響起他不怎么勻稱、甚至稱之為奇怪的體型。
突然,外面陣來一陣腳步聲,依舊很輕、很慢,聲音越來越從遠到近,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可怕……
頃刻間,我腦子“嗡”的一聲,幾乎是下意識拉開抽屜取出裁紙刀,同時用沒受傷的那只腿猛踹睡的跟死豬一樣的友人。友人被我踹醒,剛想發(fā)脾氣,我先一步小心挪動斷腿跪在地上捂住了他的嘴,門外的腳步聲與摩擦聲讓掙脫了兩下的他瞬間不再動了,一雙眼睛緊張的盯著我,又緩緩地移向門口。
我把裁紙刀塞進他手里,伸手去拿立在床頭的拐棍……
就在這時,房門“知啦”一聲被慢慢推開,一個影子慢慢地出現(xiàn)在細微月光照射下的走廊,人影晃悠了幾下,下一秒猛地貼近房門,那張臉清晰的映在我們眼中,我們徹底呆坐在地上……
是那個儲物間的人偶,它正透過半開的門縫,沖我們詭異的笑著……
我們失控大叫了起來,人偶扒開門沖我們撲來,嘴里還發(fā)出尖細的笑聲。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等我回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友人已經(jīng)倒在血泊中,沒有了呼吸。
人偶挪動它小小的腳步,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我一邊往后退同時胡亂揮舞拐杖,一邊試圖跑出去求救。
然而……并沒有什么用。
我還是倒了下去……
在最后一絲意識飄走之際,我看到人偶緩慢爬到我的身上,就像一個準備吃人的怪物,一張猙獰、濺滿鮮血的臉猙獰的緊緊盯著我,蛆蟲一般的舌頭不住舔舐著嘴角邊上的血液,而嘴角仍然高高的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