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以為宋懷毓愛辛夷花,因為她的兩個侍女的名字是她所取,合起來便是辛夷。她的衣裳云袖都會用銀線勾出辛夷花暗紋,就連帕子都繡的是辛夷花。
謝瑜自然不會傻到讓侍墨去折辛夷花,但見宋懷毓仍舊冷冷淡淡的倚在那里,絲毫沒有任何不滿的情緒,他的心頭一松,卻又覺得哪兒不對勁。
他認識的宋懷毓,不是這樣的。
可又該是這樣的。
謝瑜的雙手搓了搓雙臂,可憐巴巴的望著宋懷毓,“七七,天寒地凍的,不請我進去喝杯熱茶嗎?”
宋懷毓翻著書卷,眼皮都沒抬一下,“對你,我想我用不上請這個字。不請自來,說得便是你吧?”
謝瑜翻身下了窗檐,在美人塌上施施然斜躺了去。方才他的袖子遮住了他的身前,她并未看清,她只稍稍抬了一眼,便看到了他胸前裸露出的胸膛。
她暗道,此人果真從小不要臉到大的。
侍墨識趣的關好了門窗守在門外,宋懷毓似是毫無所覺,亦或是毫不在乎。
謝瑜手拄著下顎盯著宋懷毓瞧,微弱的燭光已經(jīng)停止了搖曳,柔和的映照在她的臉龐上。他就這么突然的,想起了從前。
他們尚且稚嫩無比,尚且橫眉冷對。
他道,“我們倒許久未曾這樣平和的說過話了?!?p> “不是許久,是從未。”宋懷毓捻了捻燭芯,“況且我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與你爭。”
手里的書卷忽然被人抽走,謝瑜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手里拿的便是那卷書,他饒有興趣的看她,“不與我爭?可你分明字字句句都是與我爭,非要爭個勝負。”
“你既喜歡,那卷書便送你了?!?p> 謝瑜眉一挑,“定情信物?”
“……”
宋懷毓摳了摳手指甲,謝瑜握起了她的手,“以后莫要再摳手指甲了,少夷也不容易,整日都要為你修指甲。”
他掌心的溫度是溫熱的,并不涼。她想抽回手,卻奈何他抓的緊,她抽不出來,倒也未弄疼她。
他攬她入懷,在她耳邊輕語了聲“七七”,帶著蠱惑的味道,吐出的熱氣讓她覺得有些癢。
宋懷毓卻奇怪于,他雖穿著單薄的衣裳,在這樣寒涼的深夜體溫是溫熱的,不帶絲毫寒氣。
“你……你是謝瑜嗎?你被邪祟上身了?”
“……”謝瑜的表情有些崩裂,正色道,“還有比我更邪的?”
貌似也是沒有的,謝瑜京華一霸的名號也并不是虛名,這還是礙著今上才好聽些。
“既然你贈我定情信物,我自然不能不給你。”謝瑜在他寬大的袖袍里扒拉了半天,摸出一把玉扇,“喏,這可是千金難求的,代表著我對你深厚濃重的愛意,可要收好了?!?p> 宋懷毓掃了一眼,是一把和謝瑜腰間別著的那把幾乎一模一樣的玉扇,若不仔細看是分不出差別的,昏暗的燭光下宋懷毓更分不出什么差別,但也知道是不一樣的。
傳聞謝瑜有兩把名為“滄海明月”的玉扇,玉料都是極品,光打磨就耗去半年左右的時間,扇面是洹朝最好的繡坊用最上等的面料趕制了幾年出來的,看上去如同紙張一般看不出是面料。扇柄的紋制也是洹朝最好的琢玉師雕琢的。
看來傳言不虛,更是奢靡得很。
謝瑜的父親雖然是個武將,是世人眼里的莽夫粗人,可畢竟是氏家大族的公子,自小愛玉,謝瑜三兄妹從出生以后,他便給兄妹三人各用頂好的玉料制了禮物。
謝瑾的是雙玉冠,謝瑜的是雙玉扇,謝瓊琚的是雙環(huán)佩。
今上提倡節(jié)儉,鎮(zhèn)撫侯這般大張旗鼓的為自己的三個兒女鋪張浪費一把,當時也是議論紛紛。只是今上卻只是看了一眼,贊做的不錯,別的再沒什么了,也無任何不滿。
自那以后,整個洹朝就掀起了一股藏玉風。
謝瑾和謝瓊琚并沒有拿出來戴過,所以無人知道雙玉冠和雙環(huán)佩是個什么樣子,只有謝瑜常拿著那把玉扇。
甚至無人知道那到底都是個什么名字。
只有謝瑜太過高調(diào)。
謝瑜這一支是謝氏嫡脈,往上推四代的一位謝氏祖宗因為太過專情,影響了后代,導致嫡脈也就只有鎮(zhèn)撫侯這一家了。謝瑜就如同謝氏嫡脈的異類,宋懷毓的父親安定侯也是宋氏的異類。
安定侯的封號是靠戰(zhàn)場軍功打下來的,所以說,安定侯在世人眼里也是一個粗人。但是這個確實是真的,安定侯確實是個粗人,但心思簡單性格純善。
所以,旁人并不知道安定侯和鎮(zhèn)撫侯其實是多年的好友,只知道宋懷毓和謝瓊琚是至交好友,卻以為是趣味相投。
謝瑾愛好經(jīng)商,謝瓊琚喜歡作畫,相比之下,更大的異類是謝瑜。
他多情又無情,霸道專橫,跋扈無禮,草芥人命,強搶民女的事兒常干,賭坊和花樓他都是???,甚至他被奉為賭坊花樓的座上賓。
宋懷毓不是沒有領教過。
鎮(zhèn)撫侯打也打了罵了也罵了罰了也罰了,但都沒有任何用處,全因謝老夫人溺愛這個幼孫,久而久之,便再無人管得動謝瑜。
——謝瑜的母親早逝。
可從祖家回來后的謝瑜卻完全不一樣了,若說之前那是錯覺,現(xiàn)在便是真真正正實實在在的感覺。
宋懷毓的感覺有些微妙。
她沒接那把玉扇。
“聽聞溢香樓的阿彌姑娘今天下午還痛罵你是個負心郎,辜負她對你的一腔愛意,不惜用一條白綾自取性命,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溢香樓的媽媽差點要將她的花魁位置捧給她人?!?p> 謝瑜笑盈盈的,她不接他也不急,“有你這樣的珠玉在前,我怎會在意那樣的魚目?”
“那樣是哪樣?我無心陪你玩一場游戲,謝瑜?!彼恼Z氣重了些。
“我從未是開玩笑或是玩游戲,我對你是真心歡喜。若太平盛世不敢說我愛你,豈非懦夫?”
“天色不早了,你好好歇息吧?!敝x瑜將玉扇隨手放在了桌上,隨后便轉(zhuǎn)身離去了。
宋懷毓不知道他如何進來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去的。
第二日起身的時候那把玉扇仍然擱置在桌上,她望著玉扇怔了一會兒,便讓少夷收了起來。
一大早謝二公子便入宮面圣,求今上為他和長寧郡主宋懷毓賜婚,今上未同意。隨后謝瑜無賴般的和今上請求了一個時辰,打滾痛哭都用上了,今上也未同意。
隨后,謝瑜跪在今上寢宮外,足足四個時辰,此時已捱到了下午。今上不忍,傳召長寧郡主宋懷毓入宮,問可愿嫁謝瑜做夫人。
長寧郡主只答,不愿。
隨后謝瑜欲將宋懷毓劫持擄走,未成功,爭持中宋懷毓傷到腿,幸好只是輕傷。謝瑜被帶回謝家受訓,途中與謝老夫人以及鎮(zhèn)撫侯發(fā)生矛盾,愈發(fā)激烈,遂被罰禁閉半年,抄寫佛經(jīng)五百遍。
此事在京華城內(nèi)滿城風雨,不久后便傳往了別的郡縣。先前大家都以為謝瑜過兩天就會被放出來了,直至五天后謝瑜仍未被放出,才知謝老夫人這回也是動了真格。
清明節(jié)不久便如約而至,尤其以氏家大族為首都習慣扶靈回祖家安葬,索性今上便將清明的休沐時間延長了。
少夷和幼辛已經(jīng)在著手準備回祖家的需要物資。
而謝家,謝瑜卻沒有如外面?zhèn)髀劦哪前阍诮]中,而是在謝老夫人的房里。
“我已配合你按照要求安排好這里的一切,你且放心去吧?!敝x老夫人目光清明,面目慈祥和藹,望著謝瑜時卻是眼神嚴厲,絲毫不似傳聞中溺愛幼孫的糊涂老人。
但也確實啊,這可是上過戰(zhàn)場的女子……
謝瑜“嗯”了一聲,謝老夫人又道,“你自小都是個有主意的,我不會橫加干涉你的決定,以前是,現(xiàn)在是,以后也是。但你要記住,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p> “孫兒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