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太爺神情似有恍惚,坐回太師椅上,晦暗不明,“如此說來,宋家在這場風(fēng)暴里……在所難逃……”
在背后攪弄風(fēng)云的那一雙手,一早便盯上了宋家,盯上了宋懷毓。他們,只是這場風(fēng)云里的先鋒而已。
起初宋懷毓與他說起時,他并未在意,因他相信謝瑜,相信宋懷毓,相信他所栽培出來的宋家子女??扇缃瘢退闼麄兡茉俟庖问祥T楣,可也不是此時。
或許是大戰(zhàn)之后,又許是……夭折在這場風(fēng)暴里。
宋懷毓也不心急,她心中還有更多要思量的事情,宋老太爺是如何想的其實于她來說并不重要。只要她想做的,宋老太爺也無法改變。
良久,宋老太爺開口道,“待你及笄禮結(jié)束,我會想盡辦法將你和謝瑜以及縉哥兒他們送出京華。那之后,你們能做到何種地步,皆由你們自己?!?p> 宋懷毓皺眉,“祖父莫不是想獨留京中?”
宋老太爺嘆息了一聲,站起來背過身去,聲音蒼涼,“我父親曾與我說過,讀書人便要有讀書人的氣節(jié),斷沒有茍且偷生的道理。他數(shù)次責(zé)備我心思過重,滿肚子詭計,未必活的快活。我想……”
“快活一回?!?p> 宋懷毓抬頭望著宋老太爺滿頭的華發(fā),他曾經(jīng)挺直的脊背此時已經(jīng)有了些佝僂??稍谒睦?,她可以想到曾經(jīng)的宋老太爺也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也曾想活的痛快。
但他是嫡長子,是他父母親乃至族人的希望與驕傲,想要將他培養(yǎng)成人中龍鳳。這數(shù)十年,他果真不負(fù)眾望,位居宰輔,門生無數(shù),何等風(fēng)光。
可在儒人書生眼里,宋老太爺未必就是讀書人該有的高風(fēng)亮節(jié)。他善謀,重權(quán),不是世人眼中的讀書人。
世人眼中的讀書人,有抱負(fù),有學(xué)識,有正氣,是君子,坦坦蕩蕩,滿身清貴,不會用陰謀詭計,不會重權(quán)重利。
宋老太爺回頭笑了笑,“我不過是萬千俗人中的一名?!?p> 宋懷毓垂了垂眼眸。這一刻的宋老太爺似乎對她透露出了許多想法,又似乎沒有。
“好了,你回去吧,順便差人把縉哥兒喊來吧?!?p> “是?!?p> 此時的城郊。
謝瑜的手指輕輕的勾了勾琴弦,眉目含笑,望著面前站著的黑衣女子道,“姑娘何故以長寧郡主的名義引我來此?”
“若我不以她的名義,你恐是不會來的吧?”女子的聲音暗啞,正是之前在這兒與謝瑜定下三月之約的那名女子。她的眼神里含著譏誚,“謝二公子若是不想與我合作,直接拒絕便是,為何偏生要將我毒到重病不起?”
謝瑜又懶洋洋的勾了勾琴弦,“宋九姑娘,你可是在自曝身份?”
女子的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屈了屈,她默了幾息的時間,“你早知我身份,我再隱藏也沒有任何意思了。謝二公子自小聰慧無雙,果然我在你面前什么也藏不住?!?p> “不過,你確定要與我為敵?我可占盡天時?!?p> 謝瑜不為所動,敷衍的點了點頭,“不錯,我就是要與你為敵,你能奈我何?不過,要想我改變主意也不是不成,你可會撫琴?又能否撫得絕妙?”
宋詞這才細(xì)細(xì)的看向謝瑜面前擺放的琴,那琴是銀白色的,甚至有些發(fā)亮,映襯得謝瑜的臉色也白了些。琴身刻著雙魚戲水,魚是血紅色的,唯一的血紅色。
謝瑜的手?jǐn)R在琴上,竟也顯得分外白皙,絲毫不遜色。他又輕輕的撥了一下琴弦,宋詞的臉色卻越來越詭異。
她囁嚅了一下嘴唇,“太像了……這……像極了,簡直一模一樣……”
“宋九姑娘?!敝x瑜又含笑的喊了她一聲。
宋詞這才像被驚醒一般的回神,她望著謝瑜臉上的笑,狀似贊賞的道,“你這琴著實獨特漂亮?!?p> “自然漂亮,它喚淵魚?!敝x瑜的手指仍舊在狀似無意的撥動琴弦,神情漫不經(jīng)心,“這可是用了一人全身上下的筋骨制作而成的呢,一點也不浪費。喏,瞧見那魚了沒,是人血,鮮活的人血?!?p> 謝瑜享受般的彈奏了一段,“喏,你聽,音色也十分的好呢。”
全程宋詞的皮肉都在緊繃著,她瞧見那張琴,似乎覺得自己身上的筋骨都在緩緩被人抽離,痛苦而難忍。那一雙小魚卻是怎么看怎么詭異了,她覺得呼吸不順暢起來。
她抬眼看向謝瑜,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或者說,他壓根不屑于瞧她一眼。她恍惚間,又想起了她曾在無數(shù)個夜晚里魂牽夢繞的少年郎。
這是……是她曾想要攜手共赴白頭的少年郎啊……
可他……
宋詞捂了捂胸口,吞下了喉間將要溢出的腥甜。她冷了冷聲音,“既你執(zhí)意與我為敵,來日若有機會,我們比個真章?!?p>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謝瑜這才停下?lián)芘傧业氖郑蛩卧~離開的方向,癱在椅上嘆了口氣,“癡兒?!?p> 可這天下又有幾個不是癡兒?她是,他也是。
鄔玉年已從衡山返回,他悄無聲息的走到謝瑜身后,“莫要橫生枝節(jié)。”
謝瑜對他的聲音熟悉無比,自是不會被嚇到。他往后仰倒,便看到了鄔玉年,“我倒也想,本想借著前生她那份情,我不想與她糾纏計較,可她偏生執(zhí)意要撞上來,我也無法。”
深知其內(nèi)情的鄔玉年不置可否,默了瞬便道,“師父閉關(guān),少則三年?!?p> 謝瑜蹙眉,天機此時閉關(guān),未免太不是時候。他不免陷入沉思,閉關(guān)于天機來說,根本起不到絲毫作用,也毫無意義??杉词谷绱?,他還是閉關(guān)了,而且還是這么久。
恐他出關(guān)之時,天下已經(jīng)大亂。
“他可讓你捎了話給我?”
鄔玉年點頭,“他說,莫要執(zhí)著太深,你不會停留此間過久?!?p> 他又從袖袍里拿出一個錦囊給謝瑜,“若是錦盒里面的東西是真物,更莫要執(zhí)著?!?p> 謝瑜接過錦囊卻沒有立刻打開,他收了便隨手塞進(jìn)了袖子。照著那老頭兒的尿性,里邊兒的估計不是什么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