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和王新念在邊疆的茫茫戈壁上搖搖晃晃顛簸了一個多星期,終于回到了KS疏勒。一到軍區(qū)大院,兩人就分別各自回家了。
向海一路跑回到家,一推開門,看到母親心蓮正在低頭飛快的踩著縫紉機。
“媽媽!“他大叫一聲。
心蓮看到兒子回來,嘴里發(fā)出興奮的應聲,站起來就抱住了心心念念的兒子。
向海一把將瘦小的母親攬在懷里。心蓮仔細看了又看向海,這孩子又長高,又長俊了。
六年了,一年只能見一次。那么遠,遠的插翅難飛。
她喜難自禁。她說,可把你給盼回來了!不禁眼睛有些潮濕,用袖子擦了一下。
向海見母親如此激動,也不由得有些傷感。從小在父母身旁還沒待夠呢,上初中就被送到那么遠的烏市去。
周末人家回家去了,他只能孤零零的待在宿舍。幸虧有新念和晉葉陪著,否則他那顆易傷感的心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也常常驚訝,王新念怎么跟沒事似的。王新念老笑他,還在喝奶呢,乳臭未干。事實上,新念還比他小一歲呢。
心蓮放下手里的活,去伙房給向海做飯吃。向輝幫母親包蔥和蒜,一包一堆,娘兩一起熱火朝天的做飯。向??粗纳徴f,哎呀,媽媽!我在烏市就惦記著你的長面呢!
心蓮說,好好。這次回來天天給你做臊子面吃!
向海嗯一聲,又說,明天給我做拉條子。
心蓮連聲應著,從案板上的面盆里挪出一大塊已經(jīng)揉好了的面。兒子先前來信,說這兩日會回來,她算著日子,想著就在今明到。所以早早備好了面。
只見她用力在案板上飛快轉圈揉了一遍那塊面,直到確保勁道了,便拿出一根很長的搟面杖,開始搟面。
心蓮個頭小小的,都不到一米六,可搟起面來卻是霍霍有勁。
沒多久功夫,那塊面已經(jīng)被搟成了一個大面餅,又從面餅變成了巨大的面皮。她一邊搟,一邊撒一些玉米面粉上去,讓面皮又薄又勁道,還不會粘連在一起。
她的手上下翻飛著,不一會又把巨型面皮折疊成一摞,然后開始用刀切面了。
這柄刀實在是又長又重,還是她當年進疆的時候從家里帶來的呢。她用左手壓著面,右手開始迅速又均勻的切面。那聲音又清又脆,發(fā)出“咯噔咯噔“的聲音。
切完后她用手一提,一把把細細長長的面就做好了。
她又著手熗湯。她把切好的蔥花丟在油鍋里,滋啦一聲后,又放了不少辣椒面,最后加了少許菜丁。正值冬天,幸虧還有土豆和一丟丟的豬肉,總算做了一碗臊子面。
她丟了一把細長面到鍋里,很快那把面像白色的花從沸水中飄了上來。她拿漏子一撈,倒進了碗里,又在面上加了幾湯勺臊子和湯汁。
一份臊子面就做好了。她端到桌子上,再放上一雙筷子和幾瓣蒜。向??吹揭差櫜坏谜f話了,抓起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幾乎所有遠飛的孩子,不管他長大后身在何處,若有幸吃到幼時曾吃過的某樣溫食,都會感到異樣的滿足。
那多半是出自他的母親親手所做,還伴著她在一旁慈愛的目光。
若他很久都沒有再遇到那口暖食,會悵然所失。甚至懷疑人生的意義,刻意去尋找那份久違的暖意。
心蓮此時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向海,看他吃飯的樣子。
向海不時抬頭對母親笑一下,嘴上可忙著沒停。
心蓮的心里結了一個苦瓜,一生中開心的時候不多,而此刻能算是一個。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向海這么好的孩子。
雖說向輝讀書也很爭氣,還被稱為“向五分“,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向海就不同了。
正是因為向海,向山當年才決定帶他們三個來XJ。
若向海是個女孩,又會怎樣,她是不敢想的。她心里閃過舊日的恐懼。
她的心像是結了一個苦瓜,而這卻是她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刻。
她十三歲就做了童養(yǎng)媳,每日睡在婆婆腳下。每日雞沒叫天黑的像墨,就被婆婆踹起來干活。
她那個婆婆,從嫁來向家第一天就被老公疼,自己婆婆又死的早,沒受過婆婆一天氣。
她那常去山西販私鹽的老公每次回來,都給她帶各樣的首飾和精貴的衣料,是一個舍得在婆娘身上花錢的男人。
婆婆33歲就納了第一房兒媳,把她伺候的窩窩腋腋的,沒有受過一點點委屈。
后來大兒子鬧瘋病,大媳婦走了,她是愁苦了一段時間的。只是她真的有福氣,她還有那么出色的一個二兒子。
二兒子從小就長的俊,一直在私塾讀書,再大一些就去了縣城的新式中學念洋書。
張父一直在給心蓮物色婆家,本來是看不上向家的。向父雖能搞錢,卻是個賭鬼。常常前腳賺了銀子,后腳就輸完了。家婆又是個不好相與的人。
只是向家這個二兒子,和張家長子一起念書,也算是知根底,時而來張家串門。
張父便在堂里觀察這個后生。向山生的清秀穩(wěn)重,話語不多。十二三歲年紀輕輕的卻極其篤定,與他父親判若兩人。
張父看了心生喜愛,反復思量著,覺得不可多得。
他張家不好財不好權,祖上代代是讀書人,出過秀才舉人。
他這個大姑娘是個極勤快的能人兒,一定要配個好姑爺,以后才能扶持好下面的弟弟妹妹。
張家老父看中了向家二子之后,便在一次酒席上,半開玩笑之間商量起兒女們的婚約。
向家家公喝著酒,心里也盤算著。張家家室清白,大女兒也是出名的能頂事。所以幾杯酒下肚,雙方就定了親事。
心蓮常聽大弟說起向山的名字。后來聽說自己被許了一個比自己小一歲的,心里忐忑不安。畢竟是沒有見過的啊。
只那么一次,她在門縫里看到向山,他幼時就是一個白面書生的氣質。心蓮覺得他清俊,長的好看,心里有過一陣欣喜。
后來聽母親說,父親嫁她,只得了向家20塊大洋,心里頓時委屈。自己兄弟姊妹一大串,她作為長女,沒日沒夜的替父母操勞,是弟妹的半個娘,每日的活從早干到黑,像驢騾子馬。
卻沒想到,自己最后竟不如驢騾子馬,被父親如此輕賤的賣了。這以后讓向家人如何待她呢?
又聽說婆母是個挑剔搞事的人,她就更愁苦了。她就這樣滿心委屈著,走進了向家。作為最后一代的童養(yǎng)媳,她曉得看婆家眼色行事的重要。
她記得父親說,向家兒子是個貴重人,一起好好過日子。
她見他那日,他正從縣城放假歸來,提一個書匣子,身形是十幾歲的娃娃,氣質卻似大人一般持重,用一雙劍一般的眼睛定在她身上,令她心里一緊。
她的婆母出來,用眼輕輕撇她一下,對她的小丈夫說,這是你父親給你聘的媳婦。婆母說她的口氣輕的像是她不值得一提似的。
向山大驚,又回頭看她。
有那么三秒,他就那么皺著眉頭。他那張俊臉看著有些恐怖,真是慘不忍睹……她不得不低下頭去。
她心里說,他也太嚴肅了。
又說,他也太不愿意了……
然后他不茍言笑的進屋去了,留她一個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沒多久,向山?jīng)Q意要去縣城讀書,向父家也就隨著他,給了他讀書的盤纏。于是張家長子也一同相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