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輝跟在晉葉身后出了家門。太陽漸漸下山,落在遠處昆侖山的背后去了。
兩個人在路上走了好一會,兩廂無話。晉葉知道向輝一直不喜歡她,所以不知說什么好。
兩個姑娘看著昆侖山一會兒,那邊漸漸暗下去,月亮在云層后,夜顯得黯淡無光。
向輝問晉葉,你最后一次見我爸爸是什么時候?
晉葉想了想說,有幾年了。
向輝走近她,摸了一下她脖子上的圍巾說,這是我爸爸送給你的吧。
晉葉沒想到向輝這樣說,只得默不作聲。
向輝看著她好一會,這個女子總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令人討厭。
從小到大,她都是這副做派,可惜男人都喜歡這股子勁。從前是爸爸,現(xiàn)在是哥哥。
命運真不公,自己成績明明比她好很多,她卻上了大學,而自己卻被老天剝奪了上大學的機會……
想到這里,她不由再次陷入了悲哀,眼睛瞬間潮濕。只是,在晉葉面前,她只能靠這份冷漠維護自己最后的一點尊嚴。
她說,你念了大學又如何?如今不是又要去農(nóng)場了么?
說到這里,她回頭冷眼看他說,你們家的債太難還了。我爸爸欠你們家一條命,照顧你和你媽這么多年,也算還夠了吧。還要我哥哥的一輩子來還嗎?
晉葉萬萬沒想到向輝會如此說!她一直以為,向家大門一直是向她開放的,沒想到卻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她只記得她是個不好相與的小姑娘,何時變得如此凌厲,真是自己這么多年都沒有參透的……
她溫和又嚴肅的說,珍珠,我和你哥哥是真心在一起的,和我們的父母沒有關(guān)系。
向輝聽了哈哈冷笑一聲,逼近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那恐怕你要失望了。我母親絕對不會同意你們的婚事的。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她那張圓潤的臉龐上架著一副新配的眼鏡。是的,她僅用了半年就熬壞了她那雙視力滿分的眼睛,像是自我懲罰,以配眼鏡而告終。
那副眼鏡本來可以遮掉一些她眼里冒出的憤恨。只是,更惡毒的話語卻從她的嘴里噴了出來。在她那一連串的話語下,晉葉的臉上先是錯愕,轉(zhuǎn)而憤怒,她卻沒有任何話語可以阻攔向輝嘴中噴涌而出的烈火。
終于,她說完了,轉(zhuǎn)身離去。只剩下了她一個……
這天晚上,向海四處尋不到晉葉。他跑去晉葉原先的家,那里早已住了陌生人家。
他四處尋她不見。她父母雙亡,無親無靠,在KS已無落腳之處,外面兵荒馬亂,她能去哪里呢?
他轉(zhuǎn)身回家,一氣之下,打了向輝一巴掌。向輝冷冷的挨了耳光,想來可笑,自己一生中領(lǐng)受的兩個耳光,居然都是為了同一個女人。
她面無表情的去睡覺了。只要晉葉不進向家,怎么著都可以。
心蓮看著兒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呆坐在床邊等他,一夜無眠。
向海在外找了一夜。天蒙蒙亮,他回到家坐下來,正垂頭喪氣之間,院門推開了,是晉葉!
向海忙跑上去,問她去哪了。晉葉不語。只說,來拿行李去墓上。
向??匆谎勰赣H,心蓮呆坐在那里,仿佛已日久天長,無甚表情的看著他。向海只得幫晉葉拿了行李,和她出門而去。
向海陪晉葉上昆侖,去康西瓦。
兩人一路無話。
說什么呢?又能說什么呢?
兩人坐了軍區(qū)的車上康西瓦??滴魍咴诶龅母剐?,若不是上去看晉英和黎冰,他們這時候是上不了昆侖的。
幾乎不會有人去康西瓦,因為實在是太高太遠了。可是,巍峨的昆侖山??!你去或不去,他都在那里。
向海開始思念父親,幾年前烏市一別,如今離得這樣近,卻又這樣遠……
父親,不知你身在昆侖何處?你到底在哪里?你可知我們上昆侖了?
茫茫昆侖,請你告訴我,我們的家人都在哪里?我們?nèi)绱怂寄钏鶒鄣挠H人,他們是否安好?
為了守衛(wèi)你,有多少錚錚鐵骨的漢子背井離鄉(xiāng),將一生最美的年華留在了這里。為了守衛(wèi)你,又有多少忠魂埋葬在了你的心臟里。
人生轉(zhuǎn)瞬即逝。活著的人四散歸去的時候,又是多么不舍得離你而去呢?而你,還會記得他們嗎?已逝去的那些人是永遠也走不了了,要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了……
車行駛在昆侖之間,很快淹沒在浩瀚的山脈之中。他們的人生何嘗不是如此,將要淹沒在浩瀚的煙海之中,不能自已……
兩人不約而同的想起,十年前也是這樣坐著車去康西瓦。
黎冰躺在棺木之中。向山的左首坐著向海,右首坐著晉葉。他們一起送黎冰去康西瓦。再往前數(shù)七年,向山帶著傷和黎冰去送晉英……
如今,晉英和黎冰一起留在了那里。
十年后,當兩個年輕人再次來到這個寸草不生的地方。卻沒有想到,當初孤零零的幾座墳頭,已變成了一大片的碑林。
許多在中印戰(zhàn)爭中犧牲的烈士也長眠在了這里。放眼望去,一片浩瀚的碑林像一支整裝待發(fā)的鐵軍,列陣于高聳的紀念碑之后。陣陣烈風吹過,更是顯得蕭瑟肅殺。
他們將永遠守衛(wèi)在昆侖之心。
兩人跨過一排排墓碑,最后找到了晉英和黎冰的墓碑。晉葉拿出自己的一件衣服,將墓碑上的灰塵擦掉。那字跡竟然沒有毀于巨大的風沙之中,還清晰可見。
只是除此之外,她不知再做什么。
人死后,在世界上留下的只有這么一塊小小的碑文,那上面的姓氏名字提醒著后人,曾有這么一個人存在過。
昆侖沉睡了一萬年,很多人葬身于此,卻絕少有人來吊唁。他看著這兩個年輕人。時間已足夠久了,讓人忘記一切。人們還會記得長眠在昆侖之心的他們嗎?
她以為她不會哭,都過去了這么多年。時間已足夠久了,讓人忘記一切。
可是,她的眼淚猶如從磐石中迸發(fā)出的泉水,汩汩而出。
山就在這里,山巔之上是忠魂。寒風刺骨凜冽,她的眼淚流淌在昆侖之心,不能停息。
微安景
昆侖之心,非寒冰。 敬那些永遠留在昆侖,以及曾經(jīng)駐守在昆侖之上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