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雨夜下,縈繞著不絕于耳的“咔嚓”、“咔嚓”聲。
視野似乎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說是清晰,似乎又不太一樣。
虞央漸漸發(fā)現(xiàn),視野的清晰,并不是由于光亮。
反倒是更像是一個人先閉上眼,再在黑夜里重新睜開一樣。
黑暗依舊,卻終于能看得清東西了。
但呈現(xiàn)眼前的,簡直就像是一場荒誕的滑稽戲——
比如懸吊在高塔上的頭顱,比如漫無目的游蕩的無首尸體,還有拖著腸子往前爬行的半截身子……
地獄般的光景中,一個倒退著、頭卻被擰了一百八十度的“人”引起了虞央的注意。
一對充血圓瞪的眼珠子爆出眼眶,死死地盯著虞央,以倒退的姿態(tài),一步步走來……
待挨得近了,虞央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就是那個在死斗中,將匕首插入虞央腹部的熄湮會成員!
盡管在下一秒,他就被虞央用盡全力擰斷了脖子。
帶著詭異的笑容,像是索命一般,那“人”離虞央越來越近。
“別……別過來……”
虞央顫聲道,盡管并沒有實際發(fā)出任何聲音。
但那“人”卻好像借此看出了虞央的膽怯。
裂開了猩紅的大嘴,帶起駭人的笑容,發(fā)了瘋似地加速朝虞央這邊追來!
虞央不管不顧,連忙轉(zhuǎn)身向后跑去。
但說是跑,但其實并沒有路。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漂浮在半空中。
四周除了各式各樣死法的鬼怪之外,就只有似無休止的雨簾。
盡管虞央拼了命往反方向跑去,卻始終慢那“人”一步……
哀嚎越來越近,眼看著那個“人”猙獰的十指就要觸及虞央!
忽然無端地刮起了一陣風(fēng)。
那“人”發(fā)出凄厲的哀嚎!
隨即就像是一塊破布般,被風(fēng)卷著往南飛去了。
與此同時,原先漂浮在空中的鬼魂,也都一并被裹挾著吹走。
這陣風(fēng)輝映著源于胸前的猩紅色光芒,束縛著虞央,一道往南飄去。
“我這是,死了么?”
虞央終于回過神來,看著自己半透明的身體,還有腳下燈光黯淡的垃圾填埋場。
一股寒意自心底涌現(xiàn)。
它們要去哪?
我要去哪?!
下一秒,虞央就覺得這都無關(guān)緊要……
重要的是!
我不想死!
我還沒活夠!
臥底熄湮會這一年,和家里斷絕了全部音信!
受了那么多苦!
挨了那么多罪!
只為加入陽明竹館!
明明就快要成功了!
到頭來去卻被人背叛,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內(nèi)心的苦楚并沒有給到虞央力量,他依然絕望地往南飄去……
與此同時,東北方向,隱隱有一個莊嚴肅穆的聲音響起,仿佛在召喚著虞央——
“我念過去世,無量無數(shù)劫……
“有佛人中尊,號日月燈明……
“世尊演說法,度無量眾生……”
在無邊的孤寂之中,只有這個聲音令虞央心生一線希望。
虞央無由地想去尋找這個聲音。
只是身后的東西,緊緊地拽著他不放。
不得已,虞央只有回頭。
這才發(fā)現(xiàn),是無數(shù)橫死的惡鬼綴成漫長的怨鎖,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地向南拉扯。
而緊緊拽著他的,就是那個被扭斷了頭的熄湮會成員。
“它”被其他鬼魂抓著下肢,卻用血盆大口咬著虞央的左腳,眼里滿是怨毒之色。
“一起!下!地獄!”
南向的風(fēng)頃刻間變得劇烈!
虞央的魂魄在風(fēng)中漸漸變得模糊,眼看著就再也無法掙脫!
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當(dāng)機立斷,虞央伸出了手,硬生生地撕斷了自己左腿,將自己從鬼魂的怨鎖中掙脫出來!
“不?。?!”
它咬著虞央的半截斷腿,發(fā)出了凄厲的哀嚎!
只是這聲詛咒,最終也抵不過身后惡鬼的拖拽。
橫亙在天空中的漫長鬼魂怨鎖,就這樣隨風(fēng)漸漸消失在南面的遠方……
只有虞央,拖著愈發(fā)透明的魂魄,一直在往東北方飄蕩。
就像溪澗亂流里,一尾溯流而上的魚……
——
長夜漫漫,仿佛沒有盡頭。
一路上,虞央也不知自己飄了多久。
他看見了很多山,很多水,最終卻緩緩落在了一處廢棄的建筑之間。
這約莫是一間中學(xué)校舍,卻早已破敗不堪。
那個聲音,正是從一間教室里發(fā)出。
虞央的魂魄輕易穿越了墻壁,看到了教室里的內(nèi)景。
盡管這副景象,與虞央此前設(shè)想的,相去甚遠——
四壁上,像是被油漆涂抹了一樣,布滿了猩紅濃稠的血漿。
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到處散落著尸塊和斷肢。
修羅場中央,只有一個活人,但他的身后,似乎站著另一個朦朧的黑影。
那活人是個手持柴刀的青年,正坐在一具無頭的尸體上,鬼上身一般地自言自語。
能看得出,他的年紀不大,模樣也頗為清秀,只是眼神中帶著難以名狀的瘋狂。
然而下一秒,他就舉起柴刀,橫放在自己喉間。
“最后……一個?!?p> 言訖,劃刀自刎,血濺一地。
帶著驚悚詭異的微笑,宛如劊子手一般的他,親手終結(jié)了自己的生命。
虞央坐視著眼前這個沒有贏家的修羅場,卻始終沒能看清青年背后的人影。
直到那個吸引他來此的聲音再度響起——
“三界無安……
“猶如火宅……
“眾苦充滿……”
虞央這才發(fā)現(xiàn),一度被自己忽視的角落陰影里,還有一僧倚墻危坐。
那僧,被削去兩足一臂,血流遍地。
形容枯槁,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卻依舊手持念珠,面眾尸而坐。
雙目微闔,一時竟宛若睡去。
唯有輕顫的手指,猶自結(jié)著半個法印。
“甚可、怖畏……”
一句道出。
宛若解盡一世慈悲,釋盡萬方災(zāi)厄。
話音方落,場中頃刻間金光大熾!
虞央的鬼魂,如遭沸油貫頂,淹沒在金光之中,頓時消弭于無形……
——
“諸法奉行,萬相俱滅……”
時隔良久,人影方才開口,念誦著晦澀的經(jīng)文,自那僧人的法體前,拾起了方才金光的源頭。
“慧悔禪師,愿您往登無邊極樂,不用再受這世間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