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大門,小院還是如以往一樣,晚風攜著花香撲面,正是初夏最舒服的時間段。
她便在院內(nèi)略坐了坐,整理一下煩躁的思緒,平復心情,她總不能帶著一臉怨氣回去吧,嚇著人可就不好了。
屋內(nèi)傳來陣陣笑聲,打斷了劉夢柔的思考,她能輕易地分辨,爽朗的笑聲來自張伯伯,溫柔的笑聲來自羅雪阿姨,嬌俏的笑聲,不用說,肯定是陳雨桐的,還有,一聲短促的辨不清什么情緒的笑聲,來自張榮軒!
唉,自己現(xiàn)在是不應該進去的,白白打擾了別人的好心情。
她想起高中語文老師在課堂上讀過的那段魯迅先生話,“樓下的男人病的要死,那間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劉夢柔那時懵懵懂懂,并不能完全理解?,F(xiàn)在,她卻是懂了。
這世間事,大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劉夢柔依著秋千的繩索,聽著屋內(nèi)傳來的陣陣笑聲,突然感覺好累,算算時間,爸爸快回來了。
在爸爸回來之前,她一定要把這一系列的糟心事全部解決掉,不能讓爸爸擔心,也不能給爸爸帶來麻煩。
現(xiàn)在,還遠遠不是她喊累的時候。
時間慢慢流逝,月光如水,屋內(nèi)也逐漸安靜,劉夢柔才終于找到機會回到自己的房內(nèi)。
桌上放著拆了一半的信,劉夢柔想起來,那是向陽寫給她的。她打開,并不是熟悉的字體,但卻是向陽的字跡。只是他慣寫行書,這封信卻是他不常用的楷書,所以劉夢柔一時有點陌生。
看著這字體,不知怎的,劉夢柔不自覺地感受到了幾分不同于以往的莊重。
小夢,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育林孤兒院的大門口,那年我九歲,到孤兒院整整五年,第一天當小隊長,遇到了四歲的你。
你穿著碎花裙子,懵懵懂懂地站在門口,略帶膽怯地眨著小鹿般純凈的眼睛探頭打量著院內(nèi)的一切,我當時以為這又是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就像五年前的我一樣。
也許是想到了自己,也許是你無助的樣子太過可憐,也許就是緣分,在那一刻,我決定要保護你,不讓你經(jīng)歷我當初剛進育林孤兒院的事。
幸好你比我幸運,老師找到了你。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成年男人哭的那么傷心,那么無措,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世界上父母是可以這樣愛孩子的。
你似乎是被嚇到了,也開始哭,用小手輕輕地拂去老師的眼淚,奶聲奶氣地說:“爸爸不哭,爸爸不哭?!?p> 我也知道了,原來子女是可以這么去依賴父母的。
你別笑我,這些簡單的道理,我卻從未體會過。也許曾經(jīng)有過吧,卻也在我記事之前就永遠消失了,甚至都沒有在我的腦海中留下什么痕跡。
總之,在遇見你之前,我是不知道的。是你,讓我對此有了了解,原來這世間還有這樣一份愛,不計后果,不要回報。
你走之后,我難過了好久,終于讓自己接受生活中原本就沒有你的這個事實。
可是,上天卻給了我一份大大的驚喜,在我許下生日愿望之后,你出現(xiàn)了,扎著羊角辮,穿著背帶褲,帶著笑容與光。
那段時間,是我在育林孤兒院最快樂的時光,而這段時光,是你給我的。
可是,突然有一天,你不再來了,秀林院長告訴我你回老家了。我不信!一定是因為昨天我笑你笨,你生氣了,才不來的。對,你只是生氣了,等你氣消了,你就回來的。等你回來了,我一定不再笑你笨,不再欺負你,你要什么我都給你。
我每天都去院門口等你,一天,兩天……一周過去了,你沒有來。我想,都是我不好,我讓你生了那么大的氣,等你來了,我一定好好向你道歉,好好保護你??墒?,你始終都沒有來。
一年之后,我放棄了。我想,你應該是真的回老家了,我們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再見面了?
我不甘心!
我知道,你爸爸是W大的老師,所以,W大便成了我唯一奮斗的目標。我拼命學習,一步一步地掃清路上的所有障礙,只為了更靠近你一點,或者說,只為了再見你一面。
命運冷落了我許久,19歲那年,它終于想起我了,我又一次見到了你。
黃昏的夕陽下,你逆光站在門口,我看不清你的表情,甚至看不清你的臉,但我知道,那就是你。
你長大了,不再是當初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了。
你學會了隱藏自己,偽裝自己,表面看起來,你好像還是和以前一樣,活潑開朗,但我知道,不是這樣的,你變了。
你變得會在無人處發(fā)呆,會不自覺地嘆氣,會偷偷地抹眼淚,會強顏歡笑,會答非所問。
我知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而我卻無能為力。
那時,我是真的下定決心要護著你,拼盡全力!
只是沒想到,這一次要走的人,竟然是我。
接到輔導員消息的時候,我猶豫了很久,我知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特別是對于像我這樣的人來說。公派留學,特等獎學金,這些足以保證我在去到異國他鄉(xiāng)的時候,衣食無憂。但是,我還是猶豫了。我們才剛剛重逢,便要再一次分離嗎?
最后,我還是選擇了出國,一個人去往他鄉(xiāng),不為什么,只為你,只因為我要變得強大,才可以更好地保護你。
我沒有跟你告別,因為我知道,一旦我看見你,便就再也走不了了。
異國兩年,我謝絕了一切party,聚會,無時無刻不在學習,因為一旦停下來,腦子便會不自覺地想你,想到生疼。
終于,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拿到了康奈爾大學的研究生畢業(yè)證書,謝絕了學校留校研讀博士的邀請,馬不停蹄地從美國趕了回來。
我知道你考上了W大,很是開心,卻“近鄉(xiāng)情怯”,不敢見你。
于是,我假公濟私,毛遂自薦,成了你的英語助教,只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見你的借口。
沒想到,卻造成了如今的情形。
對不起!
但是,小夢,這一次,我在你身邊,所以,不要擔心,我會保護你。
向陽這個名字是秀林院長給我起的,寓意為向著太陽生長。
小夢,我的太陽就是你,你就是我的太陽,我是向著你生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