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雕蟲小技!”
鶴千秋冷哼一聲,半黑的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他左手再次輕輕搖晃陰焚神樹,那長在他手掌之上,微縮的陰焚神樹,又飄落下無數(shù)的灰黑色碎花,這碎花與白松年的琴紋撞擊在一起,白松年的四周,仿佛是一片無形的湖面,被蕩起了無數(shù)漣漪。
“請君嘆!”
白松年嘆息一聲,眼眸中倒映出鶴千秋的影子,他的右手雖然已經(jīng)沒了知覺,可是,手臂還勉強能動,雖然不能發(fā)揮出千疊萬浪琴全部的實力,可也有九成之多,再加上,他本身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殺了鶴千秋。
“嘩啦啦啦!”
在白松年的嘆息聲中,這片天地,這舊古神穴之下,竟然憑空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的水流浪花,那些浪花將他和鶴千秋包裹其中,發(fā)出滔滔不絕的海浪奔騰之聲。
鶴千秋的眼中有一瞬間的迷茫,不過這迷茫瞬間即逝,又變換了狠厲,他手掌心的陰焚神樹輕輕搖曳,發(fā)出淡淡的灰光。
“花滅成蔭?!?p> 鶴千秋也不在意白松年這修煉得能夠凝實的海浪,雖然水克火,可是他的陰焚神樹,卻是中品法寶,遠(yuǎn)遠(yuǎn)不是白松年的下品法寶能夠比擬的。
那些原本飄揚在四周的陰焚神樹花,全部都加速飄落了,這一瓣瓣灰色細(xì)小的花朵,散發(fā)著妖異堅毅的光芒,與那遮蓋四周的浪花相觸,藍(lán)色的浪花和灰色的陰焚神樹花如同交織的繅絲,不停地環(huán)繞和飛舞,卻遲遲留著那一毫的距離沒有碰撞。
浪花和神樹花如同兩個在海中起舞的舞妓,振起長袖,在海的舞臺上宛若芳華,不過身穿黑服的舞妓和藍(lán)服的舞妓終究還是不合的,臺下的觀眾終究會偏愛一方。
就在那仿若末世婆娑飄渺之中,這兩朵花,這千萬朵花相互親吻了,最大的爭執(zhí)爆發(fā)了,可黑服舞妓的衣襟里藏了一朵匕首,這匕首插進(jìn)了藍(lán)服舞妓的心臟之中……
陰焚神樹花全部吞噬了,那滔天奔涌的浪潮,由一朵朵小浪花組成的海浪,全部都消散了,陰焚神樹花湮滅的所有浪花的生機,這一片區(qū)域,又籠罩在了灰黑色之中。
“請君長歌?!?p> 白松年沒有期望這一招能夠成功,如若那樣,就愧對了中品法寶陰焚神樹的威力了,他的眼眸中忽然激起一陣海浪,心潮開始洶涌,他手撫的千疊萬浪琴上,出現(xiàn)了一片殘影。
干枯的右手不停撥弦,大幅輪琴,左手五指,進(jìn)退復(fù)撞,音重短急。
身無異象,卻讓人如臨大敵,四面楚歌,草木皆兵。
鶴千秋謹(jǐn)慎小心,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他左腳在前,右腳為后,穩(wěn)步穩(wěn)心。
自這一曲變換奏起,哪怕四周是光禿禿的山壁和石塊,也仿若有無數(shù)的到刀槍棍棒的虛影,有隱約的馬蹄鐵鈴之聲。
“錚——噔!”一聲長音,“叮叮叮?!?,再接無數(shù)短音,然后,又是琴聲狂放大作,如同隨處而起的狂風(fēng),扶搖直上九萬里。
鶴千秋的四周,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的刀槍棍棒、劍戟刺箭的虛影,這些影子無形而發(fā),虛行而至,難聞難覺,瞬息而至。
鶴千秋雙目之中,只有虛幻的十八般兵器虛影,這虛影從四面八方向他而來,看似緩慢,實則飛快。
就在那無數(shù)殺伐虛影即將穿身而過之時,鶴千秋微微低頭,嘴唇一抿,冷聲開口:
“百樹成影?!?p> 鶴千秋的身影消失,原先他所站立的地方,無數(shù)小型的陰焚神樹拔地而起,隱隱約約看去,竟然形成了一片幼樹的叢林,鶴千秋的身形隱匿在這陰焚神樹叢中,隱匿在這無數(shù)黑色的樹蔭之中,消失不見。
那些兵器幻影,全部都穿過、刺過、或斬、或挑……
這片小樹林的樹木,要么斷裂、要么傾倒,無數(shù)的花瓣因為撞擊而搖晃撒落,飄落在了地面之上,緩緩消失不見。
但是無論多少棵樹木折倒,都難覓鶴千秋的影蹤。
在一棵普普通通的樹干之后,鶴千秋背靠樹干,嘴角上揚。
“千樹榮枯!”
話音一落,以鶴千秋為中心,他的腳下向四處蔓延無數(shù)黑色樹根,這樹根不過瞬息,就鋪滿了這一片區(qū)域,將白松年也籠罩其中。
白松年發(fā)現(xiàn)了這招的端倪,早已騰空而起,不過,成百上千的陰焚神樹再次拔地而起,那些根蔓從細(xì)小變得粗壯,從一根根細(xì)根的末端,長出了一棵棵小樹苗,這樹苗瘋狂生長,好似一瞬就是千年,這片區(qū)域,剎那之間就成了一片有千年歷史的森林。
白松年根本躲閃不及,有一棵向上生長的大樹,樹枝向他襲來,似乎要將這舊古神穴的頂給捅破。
白松年冷靜思考,千疊萬浪琴往腳下一放,右腳輕點琴弦,發(fā)出重重一聲木響,他借著這力道,又再次往上一截,左手靈氣指引,收回千疊萬浪琴。
借著這次力,他在毫厘之間躲過了千歲榮枯的范圍,他的雙腳距離一根樹枝僅僅只有毫厘。不過饒是如此,在他身下一片森林枯萎時刻,他的身上也被影響,身體的水分不住流逝,他感受到了歲月的力量,感受到了壽命的快速流失。
白松年知曉這是歲月的力量,源于陰焚神樹,他趁著還未下落,上升到極點的一刻,在半空中盤坐,一片手部殘影出現(xiàn),他仰天長嘆,恣意癲狂,豪氣沖天大笑道:
“請君靜心請君嘆,請君長歌請君狂!”
剎那,這片天地恍若成了一片海,一片真正的海,這海浪奔涌晃動,時時沖擊礁石,這海浪翻涌聲、海鷗啼鳴聲、海女謳歌聲……聲聲入耳,聲聲醉人。
這倒垂神穴之頂?shù)暮Q?,和下方的森林交相呼?yīng),卻不相交融,是海與大地,卻不是海與森林。
這一片海洋不過幻化一會兒,這片海,就轟然倒塌了,海水傾倒,沖擊下方森林。
鶴千秋看著那從天而降之海,真正感受到了海威,真正感受到了海之力量,真正感受到了死亡在其背后,拿著繩索套住了他的脖頸。
鶴千秋好不容易修煉到了半步元嬰的境界,好不容易要超越了白松年,超越他過去的師兄,他絕不會放棄,寧死也要矢志不渝。
“萬樹焚花開……”
鶴千秋好似嘆息好似感慨,他的身周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的巨樹幻影,他本半白半黑的頭發(fā),一下子全都變白了,如同蒼老了幾十個春秋。
那些巨樹上,長滿了無數(shù)的陰焚花,那些花朵昂揚向上生長著,驕傲地生長著,如同盛開在寒冬的粉紅臘梅,綻放了灰黑的光。
那些陰焚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千千萬,卻沒有一朵,往下飄落,全部向著那片倒傾的海水落去,落去。
落花曾有意流水曾無情,白松年看著鶴千秋的白發(fā),眼中閃過了不忍,他收起了千疊萬浪琴,放下了戒備,解開了過去無數(shù)年郁結(jié)的情仇,都在這一瞬間的放下里,消散一空。
這一幕自然是被下方的鶴千秋發(fā)現(xiàn)了,可是他已經(jīng)無法收手,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無數(shù)的花朵,和海水相互交融,相互消失,最后,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花瓣,一片又一片貼在了白松年的身上,貼在了白松年衣擺飄動的白衣身上。
灰黑色的花朵,成了白衣上的刺繡,白衣裳的刺繡花,吸了白衣公子的生機,作為了壽命和精華,回歸了撒花人的手中。
白松年的鬢發(fā)開始發(fā)白,脖頸皺紋攀上了眼角,那干枯的右手,已然成了灰燼的黑。
鶴千秋的頭發(fā)又變回了半白半黑,他的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他不明白,明明還有余力的白松年,為什么要放棄了抵抗,哪怕他知道,最后白松年也會失敗,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白松年會主動選擇放棄,這和他印象中的師兄完全不同!
“白松年,你做什么?!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鶴千秋氣急敗壞,可是眼中卻帶著一絲擔(dān)憂,他沖上去,卻也抱住了白松年下墜的身軀。
“千秋,你總算超過我了?!?p> 白松年的嘴唇干枯,如同枯死的松樹,可他卻仍然欣慰的笑著。
“我知道,我怎么說你也不會聽,因為你已經(jīng)被陰焚神樹控制了,但是我知道,你的心里實際上一直都有著善良,不然,我現(xiàn)在早就死了,不可能還有機會和你說話?!?p> 白松年看著鶴千秋的臉頰,他的眼神時而渙散,時而凝實。
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于是,直接用僅剩的靈氣,將右臂震碎,一朵如同燭火搖曳的花朵,從斷臂之處漂浮起來,停留在鶴千秋的眼前。
“這!這是……”鶴千秋震驚說不出話來,“這是凈花之芯。”
“你仔細(xì)看,那上面還有什么?”白松年看著鶴千秋的臉頰,那眉角仍然有年幼的模樣。
鶴千秋順著白松年的視線看去,凈花之芯的花管中,有著鮮紅流動的血液,他驚呼出聲:
“赤誠心血!”
“你知道便好?!卑姿赡昕粗Q千秋,溫柔地笑著。
“白松年,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感謝你!”
鶴千秋的眼眶紅潤,他開始懷疑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都是錯誤的,白松年不可能是這樣的一個人。
“師尊晚年感染了頑疾,他知道大限將至,卻不愿意忍受痛苦,于是便讓我下手,我承認(rèn)我有錯,可是,我的儲物戒中有師尊遺留下的信箋,你肯定認(rèn)得師尊的筆跡?!?p> 白松年笑著,如同一個耄耋老人,垂留之際。
“記得……回去接管云水宗,大劫將至,陰焚神樹雖然不好,可是如今有了這兩樣,就無妨了?!?p> “不……不可能的,你不可能這樣的?!?p> 鶴千秋的流下了難以置信的淚水,他看著懷中的白松年漸漸老矣的身軀,逐漸失去的意識,一陣空蕩蕩的心慌涌上了他的心頭。
“師弟……請君莫流千金淚,你要記住,你可是大劫來臨應(yīng)劫的一人?!?p> 白松年的眼闔上了,那朵凈花之芯融入了鶴千秋的眉心,鶴千秋哭泣著,他身上所有來自于陰焚神樹的反噬都消失不見,他將白松年的身軀納入了陰焚神樹的樹干之中。
垂垂老矣者,非身軀,惶恐度日者,非表面之逞強,心無所知,自無清明,心若清明,悲欣交集。
“師兄,我?guī)慊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