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瑯:
思諾公司位于A城最繁華的商業(yè)中心的最高層建筑,思諾占據(jù)了該建筑17層的面北的半個樓層,進門是前臺,從前臺走進往右是小而精致的咖啡區(qū),一拉寬闊的落地窗,正對著西北方向,正正地接收傍晚柔美的夕陽沐浴,我所在的策劃部就在咖啡區(qū)旁邊,獨占一隅,和開發(fā),市場,技術(shù)等部門隔著一個無形的楚河漢界,不過策劃部的同事們也許嫌棄策劃部的面積不足以馳騁他們自由的靈魂和奔放的靈感,以至于常年霸占隔壁咖啡區(qū)風(fēng)景最好的幾個位置,實際原因則是他們的辦公桌上放滿了書籍,草稿等各類文件以及各種稀奇古怪的玩具和手辦,并因其亂七八糟從不整理而落入保潔阿姨衛(wèi)生黑名單,實在是無處容身,于是便帶著電腦逃到了咖啡區(qū)。
總經(jīng)理辦公室是一個獨立的用透明玻璃的隔間,與策劃部首尾呼應(yīng),中間七零八落的夾著人事總務(wù),總助等部門,但由于我們是自由型辦公室,并沒有一個一個分別隔開的隔板,因此即使從策劃部的第一列坐著望過去也能對整個辦公室里的一切一覽無遺。而我的座位正巧在進門第一列的走道邊上,和那個玻璃房子正好呈對角線,我只要一抬眼就看見。
我之所以要如此詳細(xì)地說明公司的格局分布的原因是因為在陳皪讓司機送我回家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上班前我的心便開始慌亂,不知道上班時撞見了應(yīng)該如何應(yīng)對,于是又開始懊悔,不應(yīng)該上老板的座駕,由于內(nèi)心的兵荒馬亂,導(dǎo)致我在上班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抬頭去看遙遠(yuǎn)的玻璃房間。不過陳皪看上去很忙,幾乎一整天都在埋首于工作,除非必要,幾乎沒有踏出玻璃房間一步,也并沒有注意到遠(yuǎn)處的我投來的異樣的目光。
老板回歸后的第一天,我第一次沒有加班,而是準(zhǔn)時準(zhǔn)點的踩點下班。
當(dāng)我關(guān)閉電腦起身出門的時候,老羅用十分欣慰的眼光望著我,道:“年輕人,就是應(yīng)該多體驗生活,而不是把全部的青春都浪費在工作上?!蔽乙荒樞奶摰乜粗?,微微一笑,悄悄地用余光迅速地瞄了一眼原處玻璃房間里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腦的陳皪,忽然發(fā)現(xiàn)今天的他好像和昨天有點不一樣——他今天戴了一副金絲邊的近視眼鏡。難道他這一整天都戴著眼鏡,而我卻一點也沒注意到?
“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偷看老大?!崩狭_忽然在我耳邊低聲說。我這才發(fā)現(xiàn)沉思之下竟忘了自己在偷瞄,慌忙移開目光,否認(rèn)道:“我哪有?”話剛出口便見四面八方齊刷刷地向我投來奇怪的目光,我趕緊握住嘴,低頭疾走。
“正常,老大這么帥。”
我本不想理會他,但是又想起那副銀色金屬絲邊的眼鏡,這才停下腳步,正色問:“他今天一整天都戴著眼鏡嗎?”
老羅大概沒想到話題轉(zhuǎn)的如此之快,有些懵圈地猛地一頓,才帶著疑惑地回答道:“是???啊”。
“哦。”
那我這一整天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我在內(nèi)心一頓抓狂,深深地吸了口氣,便疾步向地鐵站走去。身后傳來老羅滿滿疑惑的呼喊,“那個眼鏡,有什么問題啊,喂???小瑯???”
“別叫我小瑯,聽起來像動物一樣。”我無奈道。
“親切嘛?!?p> “……”
時間過的很快,天氣悄無聲息地一天一天變暖,到學(xué)校拿畢業(yè)證那一天,我和喬喬,張張一起去吃了一頓火鍋,唱了一個晚上的歌,悲傷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濃重,而是像啤酒,微微地醺醉我們的神經(jīng)。那個晚上,我們誰也沒有哭,誰也沒有告別。
而在這期間,我和陳皪始終沒有什么說話的機會,那個夜晚的美好和尷尬都漸漸被拋之腦后。面對他,我不再感到尷尬,,甚至隨著時間流逝漸漸被釀造成了一份美好的記憶。偶爾我們擦肩而過或者電梯間碰見了也會像普通同事一般相視一笑,后來我仍然經(jīng)常加班,不過最晚不會超過九點鐘,有時候整個辦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在玻璃房間里的他,不過他通常會工作得比我更晚,但通常一整晚都呆在玻璃房間里,似乎連晚飯也沒吃,因此我們幾乎沒有說話的機會,只是到了后來有一次,大概是我成為正式員工的不久后的一個晚上,八點鐘,公司里只剩下我們兩個,我終于鼓起勇氣,主動過去敲了他房間的門,遞給他一份便當(dāng)。
他從繁雜的文件中抬起眼,疑惑的目光從薄薄的鏡片里透出來,問:“有什么事情?”他的聲音一場清冷,很低,也許是長時間沒說話的原因仿佛喉嚨有些艱澀。
我很忐忑,但還是盡量的保持著表面上的鎮(zhèn)定,把嘴角彎起一個自以為不卑不亢的自信美好的弧度,道:“我看到你好像還沒吃晚飯,如果不介意,請收下這個?!?p> “是什么?”他摘下眼鏡,露出那雙深邃的眼睛,嗓音終于恢復(fù)了磁性。
“日餐,我在樓下買的。也許有點簡單,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說,心想日餐真是貴啊,花了一個星期的飯錢,不過對于老板來說應(yīng)該算簡陋吧。
“謝謝你?!彼鹕碜哌^來,接過餐盒,道:“一起吃?”
“不,我待會就回去了,在路上吃就好?!碑吘股虡I(yè)圈的物價和城中村的價格可不能相提并論啊。
他也沒再說什么,客氣地回了一句感謝的話,附帶一句紳士的關(guān)懷,“路上小心。晚安”,便坐回了座位。
戛然而止的對話讓我暗自松了口氣,那個雨夜的人情算是還清了,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張張打電話向我吐槽最近被迫接拍的某垃圾電視劇劇本的時候,我剛剛回到家,煮了一鍋開水,拿出了一包紅燒牛肉泡面扔到鍋里。
水在鍋里“咕嚕咕?!钡姆序v著,我聽見張張幾乎尖銳的抱怨聲,“那個編劇是不是腦子有毛病,你說,這么白癡的情節(jié),弱智的臺詞都能寫得出來,還敢拿出來丟人現(xiàn)眼,關(guān)鍵居然還有人愿意出資來拍?”
“嗯,還有人演。”
“哎,要吃飯的嘛。拍上一部戲的時候根本沒掙錢?!彼f。
上一部戲是她在大四上學(xué)期拍的,她第一次擔(dān)任主角的戲,講述一個農(nóng)村的女大學(xué)生到A城闖蕩,千方百計想在A城站穩(wěn)腳跟,最后卻凄涼的死在了城中村的出租屋里的故事?!斑@個故事最悲傷的地方在于,她本來可以不用死,因為她得的并不是不治之癥,但卻因為不舍得花錢和不相信城市的醫(yī)院而延誤治療而死,死的時候手里還緊緊的攥著一瓶藥,是從家鄉(xiāng)帶來的,從小有個頭疼腦熱父母就會給她吃這個藥,實際上只能治治上火?!睆垙堈f,“她到死也沒有真正地走進過那座她奮斗了多年的城市,一分鐘也沒有。她把家鄉(xiāng)背在身上,始終是那個城市的邊緣人。”
張張說:“我不會變成她”。
我悲傷了很久。
“話說,你上一部戲都拍完好久了吧,怎么還沒聽說上映的消息?”我問。
“不知道。最近我忙得很,到處跑劇組,沒空,也沒想起來?!?p> “晚一點也沒關(guān)系,你不是說看完成片覺得還蠻不錯的?”
“是啊,起點過高。一對比,這落差,才讓人難以接受嘛。人生啊,真是起起伏伏?!蔽衣犚娝谑謾C那頭的悲聲哀嘆。
“我以為你做好準(zhǔn)備了。演藝圈不就是這樣,壯志未酬的人一大把。至少你還???有點年輕?!蔽艺f。
“三三,你這算哪門子安慰?”三三是張張和喬喬對我的稱呼,因為在大學(xué)的時候我們?nèi)齻€人是同專業(yè)同宿舍,關(guān)系也最鐵,都喜歡用疊詞稱呼對方,比如張張的本名其實叫張眠,我們就稱呼她為張張,喬喬的本名是喬瑾笙,所以我們都叫她喬喬,原本她們想叫我瑯瑯,不過由于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我國著名鋼琴家郎朗,實在是怪別扭的,而“林林”又太俗,于是由于我在三人中年紀(jì)最小,排行第三,便都叫我三三。
“沒打算安慰你。演藝圈本來就很殘酷?!?p> 張張大概撇了撇嘴,這是她每次吃癟時的習(xí)慣動作。實際上她是一個比我這個普通人更通透的女人,不過是喜歡逞口舌之快。
“真是不可愛?!?p> “這事兒你要是和喬喬傾訴,她一定會配合你。和你一起抱頭痛哭?!?p> “別提喬喬,我真是恨鐵不成鋼?!睆垙垜崙康卣f。我知道她在說喬喬和她男朋友分分合合的故事。
“感情的事情,誰說的明白。”我說。
“哎,話說回來,你呢?”
“你是想問陳皪吧?”自從和她提起上次陳皪讓司機送我回家的事后,她便腦補了一出狗血瑪麗蘇偶像劇情節(jié),每次電話都要確認(rèn)一下劇情進展。
她哈哈大笑。
“你偶像最近沉迷工作,目測,目前沒時間尋找艷遇?!?p> “那天之后你們就沒更進一步的溝通交流?”張張問,我?guī)缀蹩梢韵胂蟋F(xiàn)在她那副八卦之魂熊熊燃燒的表情。
“嗯???今天我點了日餐還了他人情?!蔽艺f。
“然后呢,然后呢?”她緊張地追問。
“他說,謝謝。沒了。”
“啊,就這樣啊?!彼@然十分失望,聲音一下子低了八度,嘆氣道:“三三,你這社交能力當(dāng)初是怎么泡到林然那種帥哥的?!?p> “??????”林然,我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我想起學(xué)校操場的草坪,燈光在操場的四周白燦燦的亮著,越到中間越稀薄,他坐在燈光暗淡草坪上,彈吉他,唱歌。和張張一樣,他也夢想著進入演藝圈,不同的是,他希望當(dāng)一名實力歌手。
“一定是靠運氣?!睆垙堅陔娫捘穷^擅自下了斷言,開始苦口婆心地勸導(dǎo)我:“三三,你以后還是要好好和我學(xué)習(xí)一下,光靠運氣很難撩到好男人的,還是要主動點?!?p> “老司機也可會裝,你可小心別翻車?!蔽依淅涞卣f。鍋里的面條已經(jīng)被煮到透明,我撕開調(diào)料包,把辣椒粉通通倒了下去,用筷子劃拉了幾下,悶了幾秒后裝到碗里。
“明天下午你別加班了,我們看電影去。”
“你明天放假啊?!?p> “那是,難得能休假幾天。我到你公司等你?!?p> “用不著吧?!?p> “干嘛,不歡迎我啊?!?p> “你就是為了看陳皪?!蔽沂直梢暤胤藗€白眼。
“我還沒見過他真人呢?怎么,你們公司不會不讓進吧?!?p> “可以,不過你要低調(diào)點。”
“No problem!”
低調(diào)的張張次日下午六點戴了一頂寬邊草編禮帽,穿了一件一字肩緊身短裙,裸露著一雙大長腿出現(xiàn)在了公司前臺,雖然只畫了淡妝,仍然引來了公司里面一個個單身甚至非單身男性及女性同事們的連連回眸。
看見她婀娜多姿的坐在咖啡廳的沙發(fā)上的嬌俏模樣,我的眼皮狠狠地跳了兩下。
“這就是你說的低調(diào)?。俊蔽曳藗€白眼,道。
“這還不夠低調(diào)啊?!蹦橙撕軣o辜地看著我。
“全公司的人都在看你。”
“那是因為我漂亮。這個沒辦法,沒法低調(diào)?!彼龑ξ覔P了揚眉,得意又無奈地攤了攤手。
“??????”
“哎???”她碰了碰我的胳膊,對我使了個眼色。我當(dāng)然馬上便猜到她的意圖。
“我還有點事情沒弄完,你要不先到我的位置上坐會?”
她一本正經(jīng)地皺了皺眉,道:“好吧,你快點啊?!?p> 我瞇起眼睛看著她,心想,真是個好演員啊。
“那是?!彼龑ξ覔P了揚眉,得意地翹起唇角。
我們一起走入辦公室的時候,正巧碰到陳皪和一個男人往外走過來,聽老羅說他是A城第二大富豪顧家的二少爺顧聿明,陳皪請他執(zhí)導(dǎo)最近公司計劃籌拍的電視劇。
擦肩而過的時候,陳皪十分溫柔地朝我們微笑著點了點頭。
張張一直注視著兩人的身影一直到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才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附到我耳邊低聲道:“陳皪旁邊的是顧聿明?”
“你認(rèn)識他?”
“混娛樂圈的當(dāng)然都認(rèn)識幾個金主啦。況且這個顧聿明常年霸占娛樂八卦版頭條,幾乎和全中國的女明星都傳過緋聞,想不認(rèn)識也挺難的?!?p> “還真看不出來?!蔽译S口附和。
“你要是能看出來就有鬼了。”她笑了一聲,道:“剛剛,他的眼神足足在我身上梭巡了五秒鐘。”
“哇,這么精確。你有沒有數(shù)過剛剛你盯陳皪盯了幾秒鐘啊?小色女?!蔽夜室獬芭?。
“啊哈,還不是因為我家偶像帥嘛,比雜志上還帥?!睆垙埢謴?fù)了一張嬉皮笑臉,雙手故作嬌羞地握住臉頰。
“好啦,小色女,你都已經(jīng)看到偶像了,你偶像也走了,我們可以去看電影了吧?!?p> “啊,對,你趕緊收拾。收拾完現(xiàn)在就走,說不定我們還能趕上六點半的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