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陳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拍攝得很順利，五點剛過，劇組便收工了。顧聿明如蒙大赦一般，生拉硬拽地扯著我要喝個不醉不歸。

　　“明天早上你們還要開工吧，劇組好像不放周末假?！蔽也幌滩坏靥嵝阉?。

　　顧聿明不屑地輕笑了一聲，道：“我的酒量你又不是沒見識過，今晚只要喝不死我，明天我就能精神抖擻?！?p>　　因為要去的那家夜店的營業(yè)時間還沒到，所以我們先去了一家日式的居酒屋喝了一通，喝到了九點多才離開，去了酒吧。

　　顧聿明在居酒屋已經(jīng)喝了大半瓶日本清酒，以他的酒量，頂多算是喝了個水飽，上個廁所一沖便可再戰(zhàn)八百場。夜店這時間還算不上是最人聲鼎沸的時候，但音樂開的震耳欲聾，舞池里扭動著無數(shù)條纖腰細腿，神情迷醉的男男女女。一進場，顧聿明照例環(huán)視一周，然后目光再慢悠悠地轉(zhuǎn)回到一個地方，定在其中一個玲瓏苗條的身影上，對我打了個響指。我自己明白其中的含義，只瞥了一眼，對他挑了挑眉，便徑自在吧臺尋了一個角落坐下，顧聿明嘖了一聲，自覺沒趣，便向那個苗條的身影走了過去。我叫了一杯雞尾酒，慢悠悠地喝了起來。

　　說起來，這種聲色犬馬的場所，我實在是喜歡不起來。

　　期間，陸陸續(xù)續(xù)有好幾個女生過來搭訕，不過我都一概拒絕了，再瞧一眼顧聿明的方向，他的手已經(jīng)搭在了那個窈窕女子的腰上，額頭和額頭只剩下一個硬幣的寬度，幾乎要貼在一起，看上去相談甚歡。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杯中的雞尾酒已經(jīng)喝完，我正想招手再來一杯，卻在轉(zhuǎn)過頭的瞬間，在一閃而過的燈光里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瑯?！蔽殷@訝地暗叫了一聲，正想著要不要過去，只見她忽然趴在了吧臺上，手上握著的酒杯倒下來，黃澄澄的酒灑了出來。酒保見慣不怪，伸手把她的杯子重新擺正，不遠處陸陸續(xù)續(xù)站起來兩三個男人，朝著她的位置走過去。

　　我再次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沒有發(fā)現(xiàn)下午見到的那個女孩，她是一個人來的。剛剛站起來的兩三個男人眼看就要靠近，我不再猶豫，大跨步走過去，大聲道：“林林，怎么喝這么多酒，來，跟我回家?！庇喙庵校呱蟻淼哪腥藗冇只氐搅嗽瓉淼淖簧?，我暗暗地松了口氣。

　　林瑯動了動身子，勉強抬起頭來，眼睛打開一條縫，看了我一眼，呵呵傻笑起來，又轉(zhuǎn)過頭去找酒杯，嘴上含混地喃喃道：“大老板，你怎么來了。喝酒嗎，來，我們喝一杯，喝······”

　　我拿開她手中的酒杯，不顧她扎掙的抗議，遞還給酒保，付了錢，然后扶起她，低聲勸道：“林瑯，你喝醉了，我們回去?！?p>　　“不要，你干嘛拿走我的酒啊，我的酒呢？我要喝酒?！绷脂樠劭粗种械木票荒米?，便掙扎著還要去討，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的人力氣都比平常大，眼看要拉不住，我咬一咬牙，果斷做了決定，伸手攬過她的腰，一把抄起她的身子，橫抱起把她強行帶出了酒吧。

　　她猶自掙扎抗議，一雙手不斷地捶打推搡著我的胸口，口中念念有詞，“我不回家，不回家。我要喝酒···放開我···我要喝酒···喝酒···”

　　“你喝醉了?！蔽业?。

　　她卻像是完全沒聽見我說什么，仍自顧自地絮絮叨叨，“我要喝酒，跳舞···唱歌，唱歌···”

　　“好好好，唱歌，你乖一點，回家了，隨便唱。”我一邊放下她，緊緊攬在懷中，防止她跌下去，一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小心地把她塞進車里，然后和司機說了我的公寓地址。

　　“不，我要聽他唱歌?！彼緡佒?，忽然站起來，我沒防住，只見她一頭撞上了車頂，“咚”的一聲悶響，“啊”的叫了一聲，捂著頭頂?shù)够刈簧稀?p>　　為了不讓她再亂動，我慌忙伸手把她摟過來，固定住，另一只手揉著她剛剛撞過的頭頂，一邊安慰，“不疼了，不疼了啊。”

　　她不知怎么的，忽然委屈起來，大概是撞疼了，開始嗚咽，整個人直往我懷里鉆，嘴上不知道在咕噥著什么話，聲音太小太含混我沒有聽清楚，只感覺到胸口處慢慢地滲透進一點溫溫的，濕濕的感覺，我有些擔心，低頭想掰開她的肩膀，但她卻緊緊攥著我的衣衫，我低聲喊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反應，實在沒有辦法，只能由她去了。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沒了動靜，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我低下頭，輕輕地把她從我的胸口上拉出來一些，卻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睫毛想被打濕的水草一樣被眼淚浸透東倒西歪成亂糟糟的一片，而我胸口處的衣料早已悄無聲息地暈開了一大塊淚漬。

　　“林瑯？”我輕輕喚她，一種酥麻的酸澀感沿著血管向全身蔓延。但與此同時，卻有一股無名之火把這絲絲縷縷的酸澀壓了過去，讓我只感到了生氣。

　　生氣？我為什么會生氣？

　　“嗯······”她發(fā)出了一個含混的聲音，眼淚從禁閉的眼皮里滲出來。

　　“林瑯，你說什么？”我也沒時間去管自己為什么會覺得郁悶，眼下先把她安置好是正事。

　　“……你……好，我終于看見了你……”

　　她說話含混不清，我只能聽清一兩個音節(jié)，實在判斷不出完整的句子。

　　“什么，你想要什么？林瑯?！?p>　　好半晌，她沒有說話，后來才開始哼哼唧唧，居然在哼歌，但調(diào)子已經(jīng)跑得完全聽不出來是個什么東西。我聽著聽著，竟覺得有些好笑，剛剛心中升起的一股子郁悶之氣竟消散了不少。

　　“哎，她唱的是那個誰的歌吧?！币恢蹦_車的出租車司機忽然搭訕道，我還沒回答，他便自顧自地繼續(xù)往下道：“最近好像很紅的一個歌手，我女兒可喜歡他了，每天都要聽。哎，叫什么來著。那名字有點不好記···哦，我想起來我女兒上次還放過···”說著，他打開車載音樂，不停地按動換歌鍵，過了沒一會便停了下來，一首略顯哀傷的音調(diào)飄了出來。

　　聽到這個音樂聲起，林瑯像是忽然驚醒了，睜開了眼睛，呆了半晌。

　　“林瑯，醒了？”我問她，但她并沒有什么反應，琉璃一般的眼睛里包著淚水，一眨眼就要掉下來。

　　“林瑯···”我喊她。

　　她慢慢地轉(zhuǎn)過頭看向我，嘴巴一癟，眼淚終于從眼眶落下，她的眼睛就像水底里的星星一樣明亮。她哭起來，撲向我懷里，喊道：“不，不是，不要聽CD，我要聽你唱，我要聽你唱。”

　　“······”

　　我攤開雙手，任由她抱著，心中卻萬般無奈，只想大喊一聲，卻還是強行壓了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拍拍她的背，道：“好，好，唱，回家給你唱?！?p>　　“不行，現(xiàn)在就要，現(xiàn)在就要聽?！?p>　　我怕她又要哭，可這首歌我實在是沒有聽過，根本無從出口，于是安撫了她一陣，同時在腦中迅速搜索著這些年來我聽過的寥寥的幾首歌，選了一首最近經(jīng)常聽的，低聲唱了起來。

　　“倘若那天，把想說的話好好說，該體諒的不執(zhí)著······”

　　幸好，她聽著這不對版的歌沒有表示抗議，甚至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到公寓的時候，她總算睡熟過去。

　　我把她抱進了主臥，給她脫了鞋之后，把她塞進被子里，然后簡單地幫她擦了擦臉。

　　她睡得很熟，很乖，只是臉上還殘留著酒醉之后的潮紅，嘴唇也透著不自然的紅潤，像果凍一樣，甜甜的，軟軟的。

　　“幸好你沒吐我一身?！蔽铱粗哪?，低聲道。說完，又覺得傻，她現(xiàn)在還怎么會聽見。

　　我強忍住繼續(xù)注視她的渴望，轉(zhuǎn)身關上了房間的燈走去客臥，順便給顧聿明發(fā)短信告知自己先行離開的消息，意料之中地被抱怨了一句。本以為折騰了一個晚上該能睡個好覺，結果卻是一夜無眠。

　　一大早，我正忙著煮早餐，公寓門鈴便響了起來，打開門，是老楊送過來一身嶄新的連衣裙，女士內(nèi)衣褲和一堆洗漱用品。這是我早上起來后第一時間打電話讓他準備的。

　　“最新款。”老楊賊眉鼠眼地四處瞅。

　　“還沒醒?！蔽艺f。

　　見他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便下達了逐客令，“怎么，還不走?！?p>　　老楊這才一臉悻悻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臨走，讓不忘多瞄上幾眼。

　　我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把他趕了出去，“啪嗒”一聲關上門。

　　不久，主臥里傳來一聲驚呼，我心頭一跳，趕緊跑過去，打開臥室門只看見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一個人，只露出了一雙紅腫的驚恐的眼睛。

　　“大老板。”見了我，她很是驚訝地驚呼了一聲，大概是確認我不會把她怎么樣，這才把攥得緊緊的被子放松了一些。

　　“醒了?！蔽业卣f，“起來吧?！?p>　　“哦?！彼坪踹€有些驚魂未定，表情呆呆地，皺了皺眉，抬手錘了下自己的腦袋。

　　“頭疼了吧，給你準備了醒酒湯?！蔽艺f完，便去把剛剛老楊送來的那一大堆玩意拎進房，放到她面前，道：“臨時買的，湊合用一下。去洗個澡，洗漱完了出來。”

　　林瑯一臉悻悻，不敢多言，拿了那一堆東西就要下床。

　　“穿上鞋。”我把拖鞋放到她腳邊，道：“地上涼······浴室在這兒，這是熱水······”我給她演示了一遍，確認她懂了，才出了門。想到她那可憐巴巴的表情，又想剛剛自己是不是太嚴肅，嚇著她了。不過誰讓她做那么危險的事情，嚇她一嚇算是輕的。想起昨晚，若不是自己剛好碰見了，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我心中便猛地一凜。

　　就在我把醒酒湯，早餐之類的都準備妥當準備打開電腦回復一下工作郵件之時，卻又聽得房間里傳來一聲悶悶的驚呼聲。

　　我沖進了房間，急急地敲了幾下門，才聽見林瑯有些慌張的聲音說：“我，把腳扭了?！?p>　　“穿好衣服，開門。”

　　說著，浴室門便“刷拉”一聲打開了，林瑯一只手扶著門，一手揉著額角，表情痛苦。

　　“撞到哪了？”我問。

　　林瑯指了指旁邊的浴缸，道：“出來的時候不小心絆了一下，撞到洗臉池了，腳也崴了···對不···”

　　“好了，我去拿藥。”

　　我從冰箱里挖了一包冰塊，用毛巾包好，讓她捂住扭傷的腳踝，然后讓她把桌上的醒酒湯喝完，便去翻箱倒柜地找消毒藥品，好容易才找到了一瓶雙氧水，簡單地給她磕破的額角消了消毒。她撞傷的額頭已經(jīng)高高的腫起了一塊，看上去像缺了一只角的小獸。我往上擦一下，她便往后一縮，估計是太疼了，我?guī)状蜗腴_口問問她疼不疼，卻還是忍住，只是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再亂動。

　　“你可真是流年不利?！蔽艺f。

　　“對不起···”她的聲音很低，還有些酒醉后的沙啞。

　　“不用和我說對不起。”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話莫名地讓我的心里有些煩躁，導致語氣也帶著一絲不悅。

　　“謝謝你?！彼f。

　　“這么說來，昨晚能碰上我，確實算你的運氣好?！蔽艺f。

　　林瑯半晌沒有開口，我以為把她弄疼了，趕緊把手上的動作放的更輕，卻聽見她輕輕地笑了一聲。

　　我趕緊垂眼去看，卻見她眼睛里還亮晶晶的閃著淚光，嘴角卻微微地翹起來。

　　“笑什么？”我莫名其妙。

　　林瑯迅速且堅定地搖頭，不小心扯到傷口，又是“嘶”的倒抽了一口氣。

　　我無奈地閉了閉眼，繼續(xù)清理傷口。

　　“我，昨天沒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彼⌒囊硪淼氐吐晢?。

　　“你指什么？”我說，看她的樣子，昨天晚上的事情是半點也記不得了。

　　“嗯······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彼е嵛岬亟忉?。

　　“你除了嚷著要喝酒，什么也沒說?！蔽覜]好氣地道。當然不會提昨天非拉著我唱歌給她聽的事。

　　她仿佛松了口氣，道：“那就好?！?p>　　“好什么？”我說：“以后別再一個人去那種地方，你知道有多危險嗎？”

　　“哦。”她悶聲答應。

　　“弄好了，吃完早餐，去醫(yī)院。”我一邊說一邊把棉簽扔到垃圾桶里，擰好雙氧水的瓶蓋。再回頭看她，卻遲遲沒有動作，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

　　“我，那個，自己去醫(yī)院就好了?！彼f。

　　“你怎么去？”

　　“我？”她看了看自己的腳，表情很是沮喪。

　　“趕緊吃，吃完去醫(yī)院。”

　　“哦?！彼拖骂^，開始吃盤中的三明治。

　　看著她這副委屈巴巴又乖巧的模樣，并不讓人覺得煩，反而還蠻可愛的。

　　“你笑什么？”林瑯忽然抬眼迷惑地看著我，問道。

　　我立刻收斂起嘴角的笑意，遮掩似地咳了一聲，道：“有嗎？”

　　“哦?！彼匦侣耦^吃飯。

　　氣氛仿佛瞬間降到了冰點。

　　我還在琢磨該說什么時，卻聽她開口道：“大老板，這件衣服······”

　　“別人送的?！?p>　　“······”

　　我更大聲地咳嗽了一聲，道：“嗯，我的意思是別人送給我媽的。她不喜歡，就隨手扔在這兒了。反正，你拿去穿就好?！?p>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