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臣妾參見陛下，陛下萬歲?！?p>　　綰青跟在皇后后頭，一齊朝著門外信步而來的玄黃龍袍行禮請安。

　　“快起?！?p>　　皇帝來到皇后的身前，伸出右手托起皇后的小臂，使她得以借勢起身。

　　“怎的還未用晚膳？”

　　皇帝余光掃到八仙桌上的三兩道菜肴皆是滿盈，汝窯青玉餐具亦是光可鑒人，于是轉(zhuǎn)頭看向皇后問道。

　　“近日山珍海味進(jìn)得頻了，臣妾便囑咐小廚房做些清淡的，這不方才呈上來?！?p>　　這話回得巧妙。眼下闔宮皆知皇后今日前去慈寧宮問疾探望，若此時(shí)皇后道是因?yàn)槠＠刍蚴蔷敕?，難免會(huì)落人口舌，只有借著前些日子過年時(shí)源源不斷的葷腥才顯得順理成章。

　　“既如此，不然讓朕再為皇后再添兩道菜。”

　　皇帝沉聲一笑，身后的?？偣鼙闾嶂鹌崾澈猩锨皝?。

　　一道開水白菜，一道松茸羊肚菌清湯。

　　竟是帝后同心，默默無語卻想到一處去了。

　　皇后見此，先是謝恩，再盈盈一拜：“請容臣妾先行更衣?！?p>　　是了，著一身素袍——哪怕這是錦緞天絲并繡有暗金鳳紋——面見圣上亦非禮數(shù)，更遑論同桌而食。

　　皇帝卻不以為然，一撩袍坐下后，又伸手握住皇后的左手將她引到自己身側(cè)的楠木圓凳上坐下。

　　福公公會(huì)意地躬身預(yù)備告退，綰青也趕緊欠身往簾外退去。

　　這是難得的只屬于帝后二人的晚膳，就如同尋常百姓家的夫妻一樣。

　　或許是這樣錦瑟和諧的畫面在冰冷巍然的宮闕里實(shí)屬少見，因而更顯彌足珍貴，綰青不知怎的，一面沉浸于皇后方才的訓(xùn)誡中，一面不由自主地心頭一暖。

　　從靈花窗柩往殿外看，雪已經(jīng)停了，因圣駕在此，掃灑宮人們正加緊掃清積雪，忙碌一片卻安靜異常。

　　可是再深悠的冬夜也不是長久的。遠(yuǎn)處一點(diǎn)飄搖的燈火正由遠(yuǎn)及近而來，綰青遠(yuǎn)遠(yuǎn)望見似乎依稀是個(gè)的提著燈籠的宮女身影。

　　在宮里最忌諱的就是慌亂跑走，萬不得已時(shí)也只能碎步疾行，何況這是往鳳儀宮來的，真是大膽。

　　那身影由遠(yuǎn)及近，福公公也聽到了動(dòng)靜，綰青便以口型示意自己出去瞧瞧。

　　她將將走到清晏居外的游廊上，那宮女已被德明殿前的御前近衛(wèi)攔下，顯然是皇帝方才不準(zhǔn)有擾而下的口諭。

　　“何人在此喧嘩？”綰青斂著面容，信步過去輕斥道。

　　“奴婢……鐘粹宮紅菱……有急事……要面奏皇上！”

　　鐘粹宮？是慶妃宮里的。

　　這樣天寒地凍的夜里，這個(gè)宮女卻是汗水布滿了額頭、說話時(shí)氣也喘不勻，可以想見是這一路皆是飛奔而來。

　　綰青不由有些訝然，站近過去剛想提點(diǎn)她幾句，卻聽紅菱接著說道。

　　“慶妃……慶妃她方才……試圖割腕自盡……被奴婢及時(shí)發(fā)現(xiàn)……可眼下……”

　　不待她說完所有，綰青已然心頭一震。

　　雖然宮中妃嬪為了爭寵向來是花樣百出、手段無窮，可這樣人命關(guān)天的事情卻是怎么也不敢拿來開玩笑的。

　　她示意近衛(wèi)放行，走到紅菱面前，努力克制著心中的驚懼之情緩緩叮囑。

　　“我?guī)氵M(jìn)去，眼下皇帝、皇后都在里頭。”

　　紅菱道了聲多謝姑姑，這才從雪地里起身跟在綰青身后走，跨進(jìn)清晏居前，綰青還是掏出了自己的手帕遞給紅菱。

　　“把汗都擦一擦再進(jìn)去吧。”

　　紅菱接過手帕?xí)r的手尤有顫動(dòng)，半是驚魂未定、半是感激之情。她與這鳳儀宮的女官素未謀面，只是聽別的宮女說起名叫綰青，沒想到待她這樣的普通宮女也如此寬厚。

　　可不由她多道聲謝，綰青已然轉(zhuǎn)入了正門內(nèi)，她也三兩下拭干了額頭、緊步跟上。

　　綰青附耳到福公公身邊，輕若無聲地轉(zhuǎn)告了方才紅菱所說的，饒是平日里滴水不漏的福公公聽聞后也不禁眉頭一皺。

　　隨即他便領(lǐng)著紅菱在簾外跪稟：“啟稟皇上，鐘粹宮來報(bào)，慶妃娘娘方才割腕自盡未果……還請陛下示下?！?p>　　珠簾似乎把世界一分為二，里面依舊是一派靜悄悄的，除了玉箸被擱下的細(xì)微聲響外，綰青聽不到、也想象不出更多的情景。

　　“傳御醫(yī)到鐘粹宮，朕和皇后即刻過去?！?p>　　皇帝那一貫冷靜自恃的聲音落到綰青耳中，如此波瀾不驚，卻像是暴風(fēng)雨前無聲聚攏的烏云那般，沉重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