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打算給我買個手機,因為我老是不在他跟前,他很多即時的感情需要傾訴,但又不能立刻傳達給我,用他的話來說:“經(jīng)常有大便不暢的感覺”。
“徒兒啊,昨天晚上貓主動鉆進我的被窩,跟我可親熱了,我本想告訴你,可是你不在?!?p> “徒兒啊,今天早上我聽到一群鳥兒唱歌,可好聽了,可惜你不在?!?p> “徒兒啊,為師后背癢得厲害,可是癢癢撓找不著了,你回來給我撓撓吧?!?p> ……
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我受寵若驚,讓我覺得自己活著多了些意義。至于師父還打算給我買個手機?以師父的摳門,干得出來這種事嗎?——當然干不出來,這是后話。
買手機得去縣城。這小鎮(zhèn)上雖然也有賣手機的,但就性質而言,還比不上賣雞蛋的。賣雞蛋的從離鎮(zhèn)一公里的養(yǎng)雞場進雞蛋,在街上吆喝著賣,雞蛋是新鮮的;賣手機的從縣城里進手機,在店里賣,手機的款式卻不是最新的,大都是縣城手機店里賣不掉的處理貨,進價便宜,進回來卻以次充好。
師父手往南方一指,氣勢昂揚:“到縣城去!”仿佛他領導的不是我,而是紅軍,要農(nóng)村包圍城市。
我正興沖沖地跟著師父往廟外走,師父停住腳,詫異地問我:“咦,你要到哪里去?”
“去縣城呀!”
“你打算怎么去?”
“當然是——”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當然”并不理所當然。
“你想坐車去?你想得怎么那么美呢?趕電動車去!”
我不想騎電動車,撅起嘴,哭喪著臉,作出我認為最可憐兮兮的樣子。師父理都不理我,直接走了——你看我臉哪,你看我臉哪,看到這樣一張臉你還不為所動,你的心是鈦合金做的嗎?
這電動車已經(jīng)很老了,如果在一般人手里,早就進廢品收購站了,但既然跟了師父,自然該退休的時候不能退休,仿佛蜀漢用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我把電動車趕出來,檢查了一下車胎,又花了一段時間把電充滿。這電瓶原本充滿了會顯示五格電,但不知為什么,如今怎么充也只能充到三格,好像學生天分有限,無論怎么努力,也只能考個及格。三格電是跑不到縣城的,前半段我騎它,后半段就該它騎我了——這車沒電的時候特別難推,跟誰使性子似的,我恨不得扛著它走。
我騎著電動車溜下山,一直溜到大路上,正趕上師父在排隊上車。他前面還有五六個人,可似乎已經(jīng)上不去了,透過車窗能看到里面黑壓壓一片,透不過一線陽光,司機師傅這會兒正回頭大喊:“往里走走,里面都空著!”
這司機要么是眼瞎,要么是深明佛理。五蘊皆空,人又是五蘊的集合,所以一車的人都是空。只是此空非彼空,裝不下半點血肉,可神奇的是,最后所有人都上去了——這些人都是棉花糖做的嗎?
師父臨上車時沖我喊:“虛有,騎慢點!注意安全!”說得好像這車能騎快一樣。
汽車一開走,我也跟著上路了。筆直的一條路,卻被我騎得跟玩卡丁車似的——路上坑太多了,像是出過天花,又像是月球表面。我技術有限,不是每個坑都躲得過,幾個坑過后,被顛得屁股疼。
肉體的疼痛還在其次,令我的靈魂感到顫抖的是我腰間的肉在顫抖。車隨著路面顛簸,我隨著車顛簸,那是一個頻率,可是我腰間的肉,它不在這個頻率上,它得了自由,脫離了中央的管控,胡顫亂擺——你是我生的呀,雖然我并沒有想生你,但既然生了,你就該聽我的呀!可是它不聽,我恨它。
我難以接受,并為此神傷,做男人原本就慘,因為上天給了他一件不能完全掌控的東西,如今胖了,更慘,連做女人的煩惱也兼具了。我不接受,痛下決心要減肥,從今以后開始苦行,跟佛陀悟道之前一樣修習,每天只吃一粒麥子——我讓你不聽話,我不要你了。
電動車如我所料的在半路停了,不肯給我這個自覺特別的人任何特別的待遇,我本該覺得無奈,但這會兒不是了,我要減肥,正該出些力氣,這是老天送給我的機會呀。
我正埋頭往前趕,偶一抬頭,發(fā)現(xiàn)師父正站在前面不遠處,一臉落寞。我小跑幾步趕過去,問:“咋了,師父?”
師父不看我,眼神特蒼涼地望向遠方,幽幽道:“蹉跎歲月把人傷,老朽何能上戰(zhàn)場。門前雖有西流水,流光豈能系扶桑?!?p> “憋很久了吧?”我戲謔道。
“說什么胡話?”師父假嗔,“以為師的修為,做個詩需要憋很久嗎?”
“被人擠下來了?”
“差點把我擠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