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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來未來

第四十六章 無痕

如來未來 山鼠兔 2695 2019-11-29 16:39:36

  愛情的偉大在于它的波折,這就像取經(jīng)一樣,只有踏遍千山萬水,歷過大小妖魔,取得的經(jīng)才是真經(jīng),所以我和木子必定要經(jīng)過一番坎坷,才能修成正果——我只能這么想,不然我睡不著。

  天氣猛地冷了下來,好像氣溫原本正緩緩地走下坡路,突然一個不慎,掉溝里了,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了。

  夜里被凍醒了,我起身把所有鋪的蓋的都搬出來用上了,包裹得層層疊疊仿佛一個漢堡包,我就是中間那片肉,縱然如此,還是覺得陰風(fēng)陣陣。伸手一摸被子外面,冷潮得像是剛從冰水里拎出來,不像是被子在溫暖我,倒像是我在溫暖被子。實在熬不住,忍著冷下床去摸暖氣片——是熱的呀,內(nèi)功這么深厚,怎么就不能傳點給我呢?我要是孫猴子就好了,一年四季只需一件虎皮裙……

  把門窗檢查了一遍,確定關(guān)嚴(yán)實了,我又上了床,身子縮成一團,哆嗦著取暖,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腰上的肉,軟軟的還在——誰說胖子不怕冷?。俊偹忝悦院偎^去,一個夢沒做,醒來時天已大亮,外面一片嬉笑打鬧聲。

  好奇凍死人。我警告自己。好不容易養(yǎng)成一點熱氣兒,可不能輕易放跑了,這個冬天就靠它了——靠,誰在我被窩里放屁?

  我懊惱地起身,披著被子去開門,突然入眼一片白亮,眼睛不自覺地瞇了起來。

  正是雪后初晴,外面一片銀裝素裹,太陽正冷淡地照著,光線四下里亂竄,讓白的更白,黑的更黑,連灰沉沉的松柏也添了一絲生機,顯得新鮮了不少,整個世界像是被老天爺調(diào)高了明度和對比度。甬道上的雪被人掃開了,道邊的雪因此更厚了,有老師正帶著學(xué)生打雪仗,佯裝指揮官:“注意陣型!穿得厚實的往前站,慫什么?主力輸出靠后,浪什么?”突然被一個雪球砸了腦袋,惱火地望向?qū)γ妫骸罢l砸我?”對面的人都停了手,瞪著眼互相看看,沒一個吱聲。

  教導(dǎo)主任袖著手沿著甬道走過來,見了那老師,一招手:“張老師挺有興致?。 ?p>  被稱作張老師的高個兒男人隨手團起一個小雪球,攥緊了,輕飄飄地沖教導(dǎo)主任扔過去,算是邀約:“主任來一起玩吧!”

  教導(dǎo)主任手忙腳亂地把雪球接住了,彎腰放在地上,直起身來,拍拍手笑說:“你們玩,我從來不玩這個?!闭D(zhuǎn)身要走,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個雪球,直沖著他的臉去了。

  “呀!”教導(dǎo)主任生平絕學(xué)僅兩招進手招數(shù)——提攜和推拉——大概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被打,猝不及防之下被雪球打中了鼻子,立刻面露兇相,環(huán)顧眾人大聲質(zhì)問:“誰扔的?!”

  照舊沒人吱聲。

  教導(dǎo)主任眼神不善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憑借自己多年的糾察經(jīng)驗竟然沒看破,氣憤地走了。

  不遠處有兩個學(xué)生正在堆雪人,小雪球摞在大雪球上,光著頭,石頭做的眼睛、鼻子和嘴,一副初來乍到?jīng)]見過世面的驚奇模樣。其中一個學(xué)生走到樹下,應(yīng)該是打算折根樹枝給雪人做手臂,被教導(dǎo)主任看見了,隔老遠用手指著大喊:“干什么呢!”

  “不好,教導(dǎo)主任來了!”另一個學(xué)生喊。

  那學(xué)生回頭看一眼,不為所動,照折不誤。

  “說你呢,還不停手!”見那學(xué)生不理他,教導(dǎo)主任邁步踏進雪里,一腳沒了膝蓋,想要往前邁步,但拔不出來了。

  兩個學(xué)生同聲尖叫:“呀,教導(dǎo)主任沒下半身!”然后笑嘻嘻地跑了。

  ……

  突然覺得,沒有女人的生活也可以很好。

  因為快要放假了,不少學(xué)生來圖書室借書,應(yīng)該是想放假了回家看,門庭冷落了這么久,如今總算是有點人氣。

  我照舊坐在桌子前登記,天冷了,手有點拿不住筆,寫出的字歪歪扭扭,像是被凍蔫了,沒一點精神氣,突然看見本子上木子之前的簽名,心里又是一疼。

  我曾幻想木子會來,她借的《追憶逝水年華》到現(xiàn)在也沒還,而年華卻真的如逝水一般流走了。歲月的殘忍,就在于它會不斷往幻想里添加實際,讓它沉甸甸地下墜,最終再也飄不起來。想象中木子來了,沒有驚濤駭浪,只是淡然地和我說話,而我淡然地回應(yīng),兩個人過往的一切仿佛被雪覆蓋住了,彼此都視有若無,避而不談,她只說“好大的雪啊”,而我只“嗯”了一聲,然后各自散去,連聲“再見”都沒說。

  “我要借書?!币粋€女聲響起。

  我抬頭一看,是黑臉兒。幾個月不見,她倒是一如既往的黑,這種不變竟讓我生出一絲親切感,于是溫言問道:“你想借什么書?”

  “我看看吧?!焙谀槂好鏌o表情道,說完走到書架前翻看。

  說實話,黑臉兒如果不沖我瞪眼的話,其實并不難看,雖然黑點,但黑本身并不見得降低顏值,黑人也有美女嘛,黑珍珠更是別有一番風(fēng)致。如果她當(dāng)初不是對我那么惡劣的話,或許我們還可以做朋友。當(dāng)然,只能是泛泛之交。我從來不覺得男女之間有純友誼。從男人的角度來講,看到一個女人,要么有想法,要么沒想法。有想法自然不是純友誼,沒想法還能做朋友,那肯定是女方主動。女方都主動了,那還純個大鬼呀。你瞧瞧,這邏輯嚴(yán)密得我都窒息……

  黑臉兒在圖書室里轉(zhuǎn)悠了半天,總算挑了一本書,遞給我。

  “《一萬種表白》?”我失聲問道——這是要跟誰表白呀?我怎么覺得比十萬個冷笑話還好笑呢,這要是萬里挑一,對方還不等死了——把書名寫在本子上。

  “你這幾個月去哪兒了?”黑臉兒不看我,仰著頭看屋頂,好像這個問題是問老天爺?shù)摹?p>  “出去溜達了一陣子。”感覺有點奇怪,她還關(guān)心我呢。

  黑臉不問老天爺了,轉(zhuǎn)過頭去問墻:“那你以后……還去教室嗎?”

  “不去了吧?!比ジ陕镅??難道心痛得還不夠么?——把書放在本子上,沿桌面推過去,讓她簽名。

  黑臉兒拿起筆,低著頭,表情怪不自在地跟本子說:“你以后……要是還去教室的話,”兩只手開始揉搓那支筆,一張臉黑底里竟然泛出紅來,“我……我就不占你桌面了。”說完把筆一扔,轉(zhuǎn)身風(fēng)一樣的去了。

  “書不要啦?”我沖著她的背影喊。

  她沒回頭。

  ……

  不對。不對。這情景,黑臉兒不是喜歡我吧?雖說我活了這么多年,以前也不是沒被人喜歡過——他們都偷偷的沒讓我知道——但這么明目張膽地還是第一回!我的天,這讓我如何應(yīng)對!現(xiàn)在回想一下,黑臉兒也不是那么難看了,好像也不是那么黑了,莫非表白還有漂白功能?又或者是,我被人喜歡一下,腦袋就發(fā)昏了?虛有,你要冷靜!冷靜呀!想那賈寶玉不過是喜歡好看的女人,就被稱為“天下古今第一淫人”,而我,竟然能把不好看的看成好看的,那我豈不是——寶玉,你那帽子自己戴好了,別給我!

  我躁動得坐不安位,起來站著吧;站著也難受,上床躺著吧;躺著也翻來覆去的,下床走走吧;圖書室太小,轉(zhuǎn)圈轉(zhuǎn)得頭暈,我得出去……

  陽光好像突然燦爛起來,曬得人臉上暖烘烘的,冷空氣吸進肺里,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通透,走起路來前所未有的輕快,一步步踏在雪地上連腳印都沒有。迎面走過來兩個女孩兒,笑著沖我招手:“小和尚,放假啦!”

  笑得這么燦爛,一定也是喜歡我的……

  我正意淫中,突然聽到一聲嘆息,我的本心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我的旁邊,看神情十分落寞。

  “你怎么出來了?也沒碰到什么糾結(jié)的事???”

  “我要走了?!蹦抗馔蜻h方。

  “走?到哪兒去?”

  “來處來,去處去?!?p>  “到底到哪兒去?”

  “你對紅塵有太多眷戀,成不了佛,我不能再留在這里了?!?p>  “師父說,想成佛是成不了佛的,不想成佛才能成佛呢?!?p>  “那我問你一句,”本心轉(zhuǎn)過頭鄭重地看著我,“你真的愿意成佛嗎?”

  我無言以對。如果非要我選的話……

  “如來要來了。”本心抬頭望向高處,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然后沒等我問,就一陣煙似地消失了,只留下一聲嘆息還在空中飄蕩,裊裊不絕。

  天,不知何時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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