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蕭曼抱著書稿,在這樹林子里已經(jīng)站了好久了。這是她昨兒到家之后,緊趕慢趕的又寫出來的新卷,只是不知為何這次趙掌柜給她約在這么一個地方。
也許是考試過后,掩人耳目?尹蕭曼猜想,她本來都帶著稿子到了書齋了,被里面人告訴說,讓她來這西郊楓樹林里等著。
此時仍是夏末初秋,楓葉尚未開紅,但是也有部分開始微微泛起黃氣。黃綠相間,也有一番趣味兒。
只是這番趣味兒,在尹蕭曼轉(zhuǎn)了第不知道多少個圈之后,索然起來。
“這姓趙的,是不是有意放我鴿子?”尹蕭曼喃喃。明天可就是最后的期限了,而她手里的銀子,卻連一半都沒有,不由得,尹蕭曼有些焦躁。
腳步也隨著焦躁幾分,在她沒發(fā)覺之際,有個人影走到了她身后。“寫文章的果然是你?”
尹蕭曼被驚得險些一跳,忙轉(zhuǎn)身,“是你?你怎么來了?”
這人今日換了袍子,只是仍舊是簡單單色,青衣領(lǐng)子袖口衣擺卻都帶著低調(diào)精致的繡品。
明明年紀(jì)不大,偏偏面容肅立,卻也是俊朗周正,眼神澈明,身姿挺拔,步履堅定。
怎么說呢,用尹蕭曼的話來說,一看就是一個正人君子的樣....
但是這人,也同樣是在考場上,讓她第一眼深陷其中,第二眼逃之夭夭的,那位一眼萬年以及報告監(jiān)考...的大,傻,子!
“在下是來勸勸你,”在距離尹蕭曼還有四五步距離時候,他停了下來,“莫要再誤入歧途了,這般得來的銀兩何等的污濁了文雅!”
尹蕭曼后退了一步,皺眉,“你管我有沒有入歧途,你又是誰,不要攔著我的去路?!?p> 來人一愣,顯然是沒料到尹蕭曼會是如此反映,下一個動作卻是揮了揮衣袖,向著尹蕭曼見了個禮,“在下孔景成,今年新入,盈尺書院學(xué)生?!?p> 尹蕭曼自然是知道他是盈尺書院的學(xué)生,只是沒想到還真有這樣的人,跑來勸別人不要作弊的。
“你既只是個學(xué)生,又何必多管閑事?”知道他身份之后,尹蕭曼更是有些無語。
這要是說哪個學(xué)院的老師,或者哪怕是個干部身份呢,管這些作弊的事兒還有點(diǎn)緣由,但是你也就是一個學(xué)生,你管這些干啥?還會影響同學(xué)感情,這是要干啥?
或許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古代書生的氣節(jié),不過是冒傻氣吧。
孔景成并沒有因?yàn)橐捖幕貜?fù)退縮半分,“我觀在下也是錚錚大丈夫,且文章當(dāng)屬錦繡,幾日之內(nèi)還準(zhǔn)備多篇文章,不同論述,卻也算的篇篇精彩,有如此才華,又何必為了幾輛銀子做出這般事端?”
尹蕭曼有些惱了,這人是誰,她倒是也想不為五斗米折腰,那能行?
“我觀公子才是大丈夫,你來責(zé)備我為了幾輛銀子這般那般,你這一身華服彩衣,你可知值多少銀子,我母親在這寒井中盥洗衣裳才賺取五文錢,你又可知一斗米要多少銀錢?”
尹蕭曼感覺自己內(nèi)心涌現(xiàn)出一股極為強(qiáng)烈的不甘,似乎所有的無奈和悲歡都藏在其中,不吐不快。
“你跑來無端指責(zé)我,為了區(qū)區(qū)幾兩銀錢而做出侮辱文雅的事情,這幾兩銀錢卻可以救我家人性命,我究竟是要所謂的文雅骨氣,還是要我家人活下去?”
“在你尚有力氣跑來與我計較文雅,在我開始寫文章之前,我們?nèi)覅s險些餓死街頭,就是因?yàn)闆]有錢,就是因?yàn)闆]有你口中的不堪之物!”
孔景成被尹蕭曼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反饋,驚得往后倒退了一步。
卻也在同時,一聲風(fēng)嘯掠過,恰巧的落在孔景成剛才位置,箭羽尚在顫抖,孔景成眸光閃動,連回頭都不曾,卻拉起尹蕭曼就往前跑去。
尹蕭曼還沒從剛才吵架的氛圍中反映過來,甚至連地上那支箭都沒看清楚,就被扯著開始跑起來。
“什么?怎么回事?”她被扯著,懷里抱著的書稿卻一絲一毫不敢松手。這可是銀子,她來的時候都計算好了,加上這次書稿的錢,還可以再給東門月多買一副藥。
孔景成拉著尹蕭曼往前跑著,四下看顧,也聽見身后凌亂的腳步聲?!耙苍S是我連累你了。”
啥?what?尹蕭曼顧不得張開嘴問,就被大勁兒抻著往前走。
這片楓樹林算得上是白城一景,往日里也時常有人相約來此觀葉,只是大概今日天氣不佳,陰云密布。
急匆匆的腳步聲在身后越發(fā)逼近了,尹蕭曼覺得自己看低了這個書生,誰說肩不能扛是書生,這家伙跑起來跟小狼狗似的。
倒是她自己,東門滿這身體年齡又小,營養(yǎng)不良,瘦的很,跑了這么一小陣,就覺得兩條腿麻木起來,喘息的肺部都開始覺得疼痛。
“我,”她大口呼吸,“找地方藏起來,不行嗎?”嘴里吃了一大口風(fēng)雨,下,下雨了?
孔景成嚴(yán)肅慣了的臉,難得沾染上一絲急切,向身后看了一眼自己抓著的人,已經(jīng)滿臉通紅喘息困難,點(diǎn)點(diǎn)頭。
又是繞過一個又一個小山坡和密密麻麻的楓樹,雨點(diǎn)密密麻麻砸在臉上,已經(jīng)失去知覺,尹蕭曼才終于覺得自己被扯著的力度放松,剛要松口氣,下一秒一只手卻掩住自己的口鼻,另一只圈在了腰間。
唔!尹蕭曼不由得掙扎起來,這回書卷掉落了一個在地上,都顧不上了。
孔景成在拉著這人躲入這個山坡背面,耳朵卻極為靈敏的捕捉到身后腳步聲的更加逼近?!皠e出聲,”他微俯著身子,才到東門滿耳邊,“他們就在上面?!?p> 呼出來的氣息微熱,成了這大雨中鮮明的溫暖。尹蕭曼微微一抬頭,一時間竟有幾分恍惚。
雨滴在孔景成的臉上滑落,打碎了那肅立面孔的耿直線條,幾縷發(fā)絲零碎的貼到臉上,又有幾縷長發(fā)隨著他動作落到了尹蕭曼的脖頸,雨水也順勢流到鎖骨、心口..
令人窒息的追殺,令人窒息的大雨,也同樣是令人窒息的溫?zé)帷?p> 尹蕭曼自認(rèn)為一見鐘情這件事情,鬼扯的很,不過此時她胸口洶涌的心跳聲,裹挾著雨滴,清晰的告訴她,也許就是他,嗯,去掉也許也許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