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一家高檔戲館子內(nèi),座無虛席。
“梨花似雪草如煙
春在秦淮兩岸邊
一帶妝樓臨水蓋
家家粉影照嬋娟
……”
戲腔開闊,戲臺之外一群觀眾拍手叫絕。
而有一人卻呆呆地坐在下面,不為所動,“不過是臺上戲子臺上戲罷了!為何臺下之人如此盡興?”
本來陶醉在其中的金澤蘭,聽到白術的發(fā)問后,搖頭嘖嘖道:“白術兄,你此言差矣!《桃花扇》里的重大事件均屬真實,只在一些細節(jié)上作了藝術加工,揭露了弘光政權衰亡的原因,歌頌了對國家忠貞不渝的民族英雄和底層百姓,展現(xiàn)了明朝遺民的亡國之痛?!?p> 白術聽聞澤蘭一番話后,心生愧疚:“Sorry, I don't know!”
金澤蘭見狀,笑對白術道:“無礙,無礙!不過白術兄,說句實話,你覺得這南京城如何?”
“甚好。”白術直接回答。
金澤蘭面帶狡黠地繼續(xù)笑著問到:“那這兒的風景美不美?”
“秀色可餐?!卑仔g摯誠而答。
此時,金澤蘭眉目一挑,緊接著問到:“那這兒的姑娘可有比風景更加惹人?”
“二者自然是無可相比……”白術心中并無他想,只一本正經(jīng)地覺得金陵的風景著實美。
可話還未完,卻被金澤蘭一口搶了去:“說得好!自然是沒法相比的!這兒的姑娘確實要比這兒的風景更勝一籌。”
“……”白術面面色通紅一陣無語,斜了金澤蘭一眼,“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p> 金澤蘭一見白術的這種神情,立馬收回了自己吊兒郎當?shù)男?。他做賊心虛似的看了看周圍,然后把頭湊到白術耳邊,悄悄問到:“我說,白術兄,你該不會有龍陽之好吧?”
“閉嘴!”白術聽后立馬脫口,目光不自覺地快速閃躲了過去,心里有些發(fā)慌。
金澤蘭并未在意,只覺得白術是單純的羞澀,便止不住地笑得肚子疼:“哈哈哈哈,白術兄,我開個玩笑而已,你至于嗎?反應這么大?!?p> 笑聲實在太轟動,一旁的看客們實在忍不住了,只聽有人沖他倆呵斥到:“我說二位兄臺,你們自個兒不聽戲就出門去,不要影響到別人聽!”
白術一臉通紅,一本正經(jīng)地起身道歉:“sorry!”
金澤蘭是好不容易才收住了那般放肆的笑,憋著一口氣說到:“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了!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這就走、這就走?!?p> 說完,他一把拉起白術的手,轉(zhuǎn)身朝門口處走去。他邊走邊憋笑,那要笑又沒笑出來的表情很是滑稽。
出門后,白術問金澤蘭:“你不看了?”
“還看什么呀?被你這一鬧我也沒心情了!本來以為你會喜歡聽戲的?!痹掚m如此說,金澤蘭卻沒有一點兒不開心的情緒。
明明鬧的人是他自個兒,他這話倒是把白術說得一臉歉意:“I'm sorry,澤蘭兄!”
“白術兄,我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你這每每一到尷尬的時候,脫口就是一句洋文,我聽你說多了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別人可不一定都懂??!既然你已經(jīng)回國了,咱還是得好好說一口國語吧!”
聽聞此話的白術就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在虛心地接受批評和教導:“我錯了,我會改正的澤蘭兄?!?p> “知錯就改,這才乖嘛!”金澤蘭一只手依舊拉著白術,另一手伸上去摸了摸他的頭。本是隨意的動作,但在路人看來,他倆貌似有點兒什么。
感覺到路人訝異的眼神后,金澤蘭立馬放開了白術的手,他神色尷尬、說話也支支吾吾:“那個,白術兄,你別誤會啊!我不是故意的,剛剛……那個……我……”
“嗯,我懂?!卑仔g回答。
“你懂就好!你懂就好!你可千萬別誤會啊!”這回,金澤蘭真是有點著急了,生怕白術以為他有斷袖之癖。
金澤蘭是金陵城里金家的大少爺,性格活潑,心直口快。
白術原本金陵人,年幼時隨家人搬去了英國,前不久剛回。
這南都之京,興衰勝敗、六朝煙雨,自是沉淀著它獨特的底蘊。
白術有鄉(xiāng)愁,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而愁。從前故鄉(xiāng)在身邊,而后山高水遠。如今終于歸來,卻還未停止那番思念。
午夜,睡夢中的白術又坐在了戲臺之下。
“梨花似雪草如煙
春在秦淮兩岸邊
一帶妝樓臨水蓋
家家粉影照嬋娟
……”
突然,白術對上了臺上某戲子的眼睛,然后猛地驚醒。他開了床頭燈坐起身來,大喘著粗氣,腦子里又是那場出現(xiàn)了很多回的畫面:
“小少爺,給你吃?!币恢慌K兮兮的小手遞過來一個白乎乎的大饅頭。
白術本來想接饅頭的,但一看到那雙臟手,他還是猶豫了。
遞饅頭的人兒以為面前的這個小少爺是臉皮薄不好意思接,就把遞饅頭的手再伸過去了一點。
“沒關系的,你吃吧!我都聽見你肚子咕咕咕的叫喚聲了?!?p> 白術起先一直盯著那個白乎乎的大饅頭和那只黑乎乎的小臟手,再次聽到這銀鈴般的聲音后不覺抬頭,竟發(fā)現(xiàn)遞饅頭的人兒臉上也是臟兮兮的。
好在小臟孩長得還算好看,一張英氣十足的小臉上神采奕奕,尤其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實在明亮得讓人心生歡喜。
白術盯著小臟孩再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從那只黑乎乎的小臟手里接過了那個白乎乎的大饅頭,認認真真地啃了起來。
“果真是個少爺,都餓成這樣子了,吃相竟還是這般優(yōu)雅!”旁邊一個拿著二胡、留著花白長胡子的老頭子盯著白術,不免一陣感嘆。轉(zhuǎn)而又對小臟孩說到:“學著點,看看你吃飯時那狼吞虎咽的模樣,真是個餓死鬼投胎的!”
“學個什么嘛學!你又不是什么老爺,我也不是什么少爺!”臟小孩實在不想聽老頭子的嘮叨,“你整天給我講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我才不要聽!聽也聽不懂!”
“呵!你倒是挺來勁的!你說得對,我不是老爺,你也不是少爺!但我沒讓你學少爺,你也沒有命當少爺!我讓你學的是從容面對一切的態(tài)度!”
“什么態(tài)度能比吃飽喝足還重要?”臟小孩反駁。
老頭子一個二胡敲過去,把小臟該子的腦袋敲得生疼:“吃飽喝足固然重要,但有些氣節(jié)作風甚至比命都重要!教你的圣賢書都白教了?”
小臟孩捂頭痛嚎:“您就不能輕點?我就覺得如今吃飽喝足最重要,人活著不比什么都強?我又不當圣賢!”
老頭子一聽這話就來了火:“你這小崽子!君子有所為也有所不為,你以后切莫做什么惡事,不然老頭子我真的就往死里打你!”
老頭說著又要動手,臟小孩一把拉過小少爺擋在自己身前,老頭子終究是沒打下去。
“我以后就留在金陵城里,不回溧水了!這兒真美,什么都有,李香君也在。”說到此處,小臟孩一臉的憧憬。
于白術而言,這段往事是他有生以來最為深刻的記憶,像是一個夢魘,又像是一記心事。
“李香君?李香君是誰人?”白術突然想起了這個名字,以往他倒是忽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