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云之下,狂沙亂舞。
梅花那雙平靜的眼眸望向天空,突然說道:“沙塵暴要來了?!?p> 漫天黃沙幾乎遮蔽了天穹,喧囂的狂風卷起海量黃沙,飚飛的沙子中包裹著幾顆從公路上剝離下來的石粒,若是吹打到人體上,指不準要砸出一個紅腫,乃至是瘡傷。
縱使兩匹挽馬略感不安,馬車在梅花手下依舊平穩(wěn)地向前行駛。
姜櫻和玉憐她們趴在窗戶上,沉靜凝望著窗外的震撼景象。
黃沙在遠邊樹立起了一道連通天地的巨柱,不知何時吹起的風不知為何扯起了周圍的沙子,黃沙在獲得飛行的能力之后便盤旋向上,在狂風的引導之下牽扯大氣,快速移動的空氣帶動更多的沙子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最終形成了這道‘風與沙’的通天巨柱。
有一個碗狀的無形護罩倒扣在馬車周圍,將暴虐的風沙阻擋在外,并隨著馬車移動。
自身安全無虞,自然也就有了閑情逸致去‘觀賞’這一毀天滅地的天災。
遮天蔽日的狂沙將大氣拉扯開,從偶爾裂開的空隙中可以看到,天穹已然變得無比扭曲,云靄以旋渦狀向著暴風的中心奔涌而去。
黃沙填滿了她們的視野,她們不是梅花,在這種程度的沙塵暴中看不到五米以外的任何事物。
即便是在這片地區(qū),沙塵暴也并非什么常見的事物,往往一兩年都不得一見,而他們卻能夠見到,從另一個角度來講,這也算得上是一種‘好運氣’。
經常往來于這片區(qū)域的人自然懂得如何躲避沙塵暴,若是躲避不及,那就只能跟老天爺祈禱自己不要被淹沒在黃沙之下。
梅花他們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不明白什么是沙塵暴的預兆,這一次沙塵暴的強度很高,如果不是梅花足夠強大,像他們這種對于沙漠環(huán)境僅是略知一二便膽敢闖入大漠的人,葬身沙海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窗外的景象壓抑,震撼人心,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其中也有著一種別樣的美感——仿佛是沙漠在向天地叫囂,作為它們叛逆期的孩子,為了展示出自己足以挑戰(zhàn)天地的力量。
可是沙漠也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一分三畝地,再怎么喧鬧,天地也不會為之所動容,這些喧鬧終究會慢慢平息。
在狂風之中,就連溫度都無法繼續(xù)存留,只是梅花鎖住了馬車周圍的水分和溫度,否則就算他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姜櫻、玉憐和斗雪她們也難以在那種環(huán)境下生存。
“這里……就是圖里克沙漠了?!泵坊ㄑ垌`放著微光,他的視線穿透漫天飛沙的阻擋,看到了更遠處的景象。
與往日的靜謐截然相反,這片瀚海宛如真正的海洋般洶涌澎湃起來,能看見沙丘隨風涌動,能看見一波接一波的風沙撞擊在大石頭上,寥寥無幾的荒漠植物被連根拔起,卷向了天空。
狂風將黃沙從大漠中一層層剝離,不時有一些微不可聞的黑影被從沙中拋出飛向天空,那是生活在這里的動物,只是它們運氣太差,哪怕將自己深埋沙堆,也沒能躲過暴風的肆虐。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沙塵暴的深處孕育,但梅花能夠感覺到,風暴的力量正在逐漸減弱,沙暴深處的那個東西也會如同以往一樣,無法成功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就如同每年冬天都會有雪魔孕育,可并不是每年都會出現(xiàn)白災,每年都會有雪魔成功誕生。
它們乃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除非有一天他們的文明足以徹底操控天象與四季,否則‘雪魔’便會一直誕生。
正如梅花感知到的那般,沙塵暴深處的那個‘現(xiàn)象’陡然崩潰,因為風暴已經無法繼續(xù)維持其的孕育,無法繼續(xù)為其提供‘營養(yǎng)’,而它也沒能在沙塵暴進入衰弱階段之前‘覺醒’,無法讓沙塵暴變得更加強勁,讓自己得到一個成功孕育的環(huán)境。
沙塵暴正在逐漸減弱,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退的。
事實上,當沙塵暴消退之時,已是申時二刻。
“三點半……”梅花將懷表的蓋子合上,馬車已經停下,飛舞的狂沙也消停下來,他們前后的道路上都積滿了沙子,尋常車馬在這種地方寸步難行。
這里尚未來得及建設防風帶,只要掀起沙塵暴,道路定然會被黃沙掩埋,這時,當地的官府便會雇傭當地人前去清理沙土,對于工作崗位甚少,大多都沒什么工作的的西域人而言,這是一種創(chuàng)收。
清理道路所需的費用來自對往來商人的征稅,這些費用倒了一手之后,又會發(fā)放到當地民眾的手里,進而拉動當地需求,商人能夠在當地販賣更多貨物,這樣就進入一個良性的循環(huán)——實際上,這也就相當于商人自己出錢雇傭當地居民維護道路的通暢,所有的花費都來自于商人。
只是往往他們一次貿易就能賺得盆滿缽滿,在官府的‘調解’下,他們愿意花一些錢來扶持貧困家庭……
姜櫻甩了甩腦袋,把這些從西域城鎮(zhèn)那里打聽來的事情暫時拋之腦后,專心凝望著遠處的風景。
“……真美啊!”玉憐情不自禁發(fā)出了一聲感慨。
哪怕來自后世,在照片和影視劇中看過不少震撼人心的場景,可是那些場景都比不上如今她看到的這些景象——
天上仍是陰云密布,可太陽卻撕破了云層,為沙漠灑下片縷之光。
空氣中依舊飄浮著許多尚未沉積下去的顆粒狀物體,這些事物被倒扣在馬車上方的護罩隔離在外,也是因此,才顯得美麗。
在玉憐的視角中,沙塵暴從極動到極靜花了將近半個小時,那緩緩停歇,宛若疲憊喘息的模樣,牢牢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直到現(xiàn)在,她才將那句醞釀已久的話語脫口而出。
可她之前看到的那些,都不如接下來看到的那些令她動容的——誰都難以想象,在這片映入眼中,第一印象便是‘死寂’的大地下面,蘊藏著生機!
不遠處的沙子忽然隆起,隨后黃沙向四面滑落,一個小小的生命扒開頭頂上的石礫,從沙子的掩埋之下鉆了出來。
一只沙蜥出現(xiàn)在了馬車的不遠處,它站在沙漠里,昂起了腦袋,與梅花他們遙遙相望。
站在馬車外觀賞景色的小狐貍歪了歪腦袋,邁開四肢,緩緩走了過去。
她走到沙蜥的前方,正準備抬起前爪的時候,沙蜥兀然轉身逃離,一溜煙就消失在了遠方。
當斗雪的視線跟著沙蜥的身影望向遠方,她隨之瞪大了眼睛,跑回了梅花身邊,繞著他來回跑動,興奮得呼呼直叫。
正在拿胡蘿卜喂食挽馬的梅花看了她一眼,轉頭看向遠方。
只見,先前鉆入沙子下面躲避沙塵暴的動物紛紛扒開沙子,從地下鉆了出來,呼吸空氣——本該了無生機的荒漠一瞬間就變成了生命的海洋!
這里也有,那里也有,放眼望去,視線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生命。
沙鼠、沙蜥、鞋子、響尾蛇,這些平日里總是會斗得你死我活的動物們在這一刻相處得無比融洽,相互之間沒有發(fā)生任何沖突。
哪怕是在這般惡劣的環(huán)境中,哪怕是在那場宛如世界末日的災難下,生命依舊沒有屈服。
除卻動物之外,在石頭的縫隙里,不知名的植物堅韌不拔地生長著;在沙子沉重的掩埋下,枝丫仍舊倔強地探出了黃沙。
正當姜櫻和玉憐沉醉于生命的強勁和倔強時,那些動物霍然慌亂而散,四下奔逃。
兩匹挽馬也發(fā)出了凄厲嘶鳴,若非梅花及時扯住了韁繩,它們便要帶著馬車逃離此地。
原本還興奮不已的斗雪也跟著從原地蹦起,跳到了梅花身上,爪子扒拉著衣裳,驚恐至極地想要躲進他的懷里。
“櫻姊,你來駕車!”
姜櫻正錯愕不已,耳邊忽而傳來了梅花的聲音,下意識轉頭看過去,卻見那張唇紅齒白的俊臉上滿是嚴肅。
梅花隨手一抄,把斗雪丟到了玉憐懷里,對她們嚴厲道:“躲進去!”
抱著瑟瑟發(fā)抖,蜷成一團的小狐貍,玉憐沒有絲毫遲疑,直接躲進車廂,并把車門給關上。
姜櫻迷迷糊糊坐上駕駛位,從梅花手里接過韁繩,隨后便見他轉過了身去,望向遠方的沙漠。
恰在此時,沙漠倏爾震動起來,仿佛地下有什么龐然大物正在蘇醒過來一樣……
不,不是‘仿佛’,確確實實就是如此!
有一頭沉睡已久的龐然大物蘇醒了過來,正從地下迅速向上,突破沙土——
轟?。?!
無數沙塵被拋向天空,形成一道滔天巨浪,在到達了一定高度之后猛然墜落,拍向大地。
梅花右手緊握著劍柄,面對那撲面而來的黃沙大葬,面色沉著冷靜,默默抬起了左手。
霎時間,狂風驟起,從梅花身后奔騰而來的風流在他前方凝聚為一體,與浩瀚黃沙轟然相撞,由黃沙匯聚成的滔天大潮砰然炸裂,飛向了四面八方。
黃沙大潮炸裂,阻擋視線的事物去除,梅花和姜櫻終于能夠一觀那頭從地下鉆出的龐然大物真貌。
赤紅色的幾丁質外殼披覆在身上,兩只龐大的螯肢直指天空,三對支撐身軀的附肢插入沙丘,一條粗長而帶有毒鉤的尾巴吊在身體上方。
這頭龐然大物向著天空發(fā)出了一聲猙獰無比的嘶吼,把姜櫻給嚇得臉色發(fā)白,死死攥著手中韁繩,躲在車廂里的斗雪沒有梅花在身旁,更是抖若篩糠。
可是,梅花臉上卻閃過一抹錯愕,就連緊握著劍柄的右手都微微送開了。
聲波蕩漾開來,強勁有力的嘶吼在空氣里向四面八方飛速擴散。
梅花聽懂了,那聲音聽上去雖無比猙獰可怖,實則卻如泣如訴,充滿著宛若杜鵑啼血的悲苦。
“——我的孩兒啊?。?!”
那是一只蝎子,也是一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