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好像在這一刻凝固了,除卻大雨仍舊像傾盆一般潑灑下來之外,整個世界都沒有了第二個聲音。
沉默良久,梅花望著那些彎腰不起的仆役,有些難以理解地皺起眉頭,“你們先起來吧,無需如此大禮……這個‘花少爺’,指的可是小道?”
仆役們手持大傘,排成兩列,為梅花遮擋出了一片無雨之地,老管家就站在大傘之下,聽到梅花的問詢后,便微微頷首,“老爺是這么吩咐的?!?p> 梅花眉頭緊擰,想要拒絕,可眼前這些人與自己沒有任何關系,他們聽命于那個老人,既然那個老人讓他們?nèi)绱朔Q呼他,自己就算是拒絕了也沒用。
剛剛嘆了口氣,梅花身后的擋板就被輕輕拉開,露出姜櫻那張略帶揶揄的臉龐,“小弟,原來你是郭府的人!”
梅花搖了搖頭,翻身下車,“府邸主人與師父有故,大概算得上是我的長輩,只是不知道為何要這么做……”
這話旁人聽在耳中,卻毫無表示,看他們的反應就知道,不管梅花說些什么,他們都會自顧自地稱呼他為‘花少爺’,頂多會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奇怪。
梅花打開車門,把小狐貍從上面抱了下來,又拿起那個三爺贈予的旅行箱,轉身跟著老管家走向府邸,姜櫻和玉憐下來之后也禁不住左顧右盼,這么大的排場她們還真沒見過。
他們離開之后,自有人會把馬車拉走,好生看護。
梅花提著他們的全副行李,抱著斗雪,跟在老管家后面踏入‘郭府’,剛一進門,他就感覺到了一股壓力落在了肩上,只是對他而言并不算沉重。
這是國運對外道之人的壓制,哪怕他對那位老人不存惡意,那位老人對他也一樣,但是該出現(xiàn)的東西依舊還是會出現(xiàn),不因個人的意志為轉移。
在他們走入郭府之后,旁邊幾家府邸都有人探出了頭來,或是趴在墻頭,或是打開了一條門縫兒。
郭家,這個在大曦堪稱舉足輕重的家族似乎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他們剛才好像還聽到,這件事仿佛與那位老太爺有關。
咝!
當即有兩個門房倒吸了口涼氣,關上門,趕忙跑進去告知上頭。
作為在這些個高門大院里看門的,他們也知道一些事情的重要性,若是無事還好,有事的話,就有可能會牽扯到他們家主人,提早告知一聲,也能讓主人提早做些準備。
“來了個‘花少爺’?還帶著兩個女眷和一個孩子?老太爺親自下令的?”
只要是大戶人家就少不了爭斗,特別是在郭家這樣的大家族,縱使兄友弟恭,也止不住他們妻子的那些小心思。
許是看出了遲早會有這樣的局面,老太爺早早便不再過問家族事務,搬到了一個偏僻安靜的小院居住。
可現(xiàn)在,有將近三十年沒再過問家事的老太爺忽然讓人去迎接一個‘花少爺’回府,這不得不讓人起疑心。
郭家老太爺有三子,三房都不敢在老太爺面前胡作非為,以老太爺?shù)男宰雍退侨齻€兒子的孝順,若是她們敢鬧事,怕是沒過多久,她們就能接到一封休書——哪怕她們是與之相伴了幾十年的發(fā)妻。
二房早早分家出去,郭府如今只有大房和二房,大老爺和三老爺也都在外工作,尚不在家,他們的媳婦就禁不住起了些小心思,打算去打聽打聽,那個‘花少爺’究竟是個什么來頭。
郭府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老管家?guī)е坊ㄋ麄兤吖瞻死@,來到了一個僻靜的小院,這讓姜櫻和玉憐頗覺古怪,郭府的主人就住在這里?
雨還在下,只不過已經(jīng)不像之前宛如天傾似的,變小了許多。
老管家吱呀一聲推開院門,兜著雙手走了進去。
他就是梅花第一次見到那位老人時,跟著老人身邊的那個車夫,一手隱匿功夫十分了得,那時候就連梅花都沒能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
跟著老管家走進小院,抬眼就看到了屋檐下的那個老人,老人躺在搖椅上,手里把玩著一雙玉珠,看到梅花他們的到來,便笑了笑:“梅小子,你總算來了……”
話還沒說完,他就看到了跟著梅花走進來的兩女,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梅花走到屋檐下,撤去旋回的微風護罩,放下斗雪和旅行箱,對著那個老人恭敬行禮,“小子梅花,見過國師。”
玉憐陡然一驚,一瞬間就目瞪口呆,手足無措。
這,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大曦國師’?
就住在這兒?!
姜櫻拍了拍玉憐,讓她回過神來,帶著腦袋昏沉的玉憐行了個萬福,“小女藥王谷姜氏櫻,見過國師大人。”
玉憐迷迷糊糊行了個禮,卻沒有介紹自己,她的腦袋一片混亂,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
斗雪仰著小腦袋,懵懂地看著那個老人,她能感覺到那個老人身上散發(fā)出了一種恢弘雄渾的氣息,按理來說她應該會感覺害怕,可是并沒有,她甚至能感覺到一種親近感。
梅花敲了一下她的小腦袋,淡淡道:“還記得是怎么教你的嗎?”
被這么一敲,斗雪就噘起了嘴,垂下腦袋,不情不愿地念道:“有蘇氏斗雪,見過國師大人?!?p> 老人笑了笑,頗為好奇地掃了斗雪幾眼,之前還是只尚未化形的小狐貍,再次見到的時候,卻變成了這副模樣,也不知道梅花遇上了什么。
而后,視線又轉回到了梅花身上,老人坐起身子,輕聲笑道:“上次見面的時候忘記說了,老夫名‘郭通’,與你師父為舊友,若是不嫌棄的話,便叫老夫一聲‘伯父’吧!”
聞言,姜櫻臉色又變得古怪起來,上下打量著梅花的背影,國師成了伯父?那梅花這次還真就成了‘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去’了。
可是她沒有看到,梅花皺起了眉頭。
看著老人那皺巴巴的脖子和手背,再看了看臉上那愈發(fā)深刻的皺紋,梅花不由得開口問詢:“這幾個月里,伯父身上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笑瞇瞇的老人聽到這話,就愣住了。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手背,忽而笑出了聲:“兒媳、孫子、孫女兒都沒看出來,就你看出來了?!?p> 沒人膽敢在未經(jīng)他允許,也未有要事發(fā)生的時候靠近這個小院,而且就算他的那幾個兒媳、孫子聽到了,也只會裝作什么都沒聽見。
“確實是發(fā)生了一些事?!崩先税l(fā)出一聲感慨,又緩緩躺了回去,望著屋檐邊垂下的雨幕,搖頭笑道,“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慈宗駕崩之后,沒人能和老夫一同扛起國運,所有重擔都落在了老夫肩上……畢竟年紀大了,身體有些不太好?!?p> 眼看梅花眉頭又皺了皺,老人轉動掌中玉珠,嘿嘿一笑說道:“是老夫不讓太子馬上繼位的,想必你也已經(jīng)知曉,妙元子與老夫以及武宗有過一些謀劃,如今正是計劃的一環(huán),若是輕舉妄動,計劃便毀了——這可是老夫辛辛苦苦謀劃了幾十年的計劃,又豈能讓它付之東流?”
這種事情,當著她們的面說出來沒問題嗎?姜櫻深吸了口氣,瞥了身旁恍恍惚惚的玉憐一眼,還好這小妮子還沒反應過來。
梅花抿了抿唇,雖然想說什么,但他也知道,他不可能勸服老人打消想法。
輕嘆一聲,梅花問道:“伯父,您讓我清明之前到達天都,是為何?”
“這個呀……”
老人轉了轉手里的玉珠,沉默片刻,然后灑然一笑:“老夫命不久矣,最早清明,最遲立夏,便會離世,故而叫你過來,是為了告訴你一些事情?!?p> 看著老人臉上瀟灑燦爛的笑容,梅花陡然陷入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