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永恒不變的畫中界,梅花與赤色巨蝎對面而立。
梅花手捧圓鏡,將巨蝎的身形定住,等待片刻,他將圓鏡放下,巨蝎沒有繼續(xù)向他攻擊,而是緩緩將大螯放下。
“放松心神,小道將所知的信息傳遞給你?!?p> 話音落下,梅花便手捏法印,雙眸綻放微光,與巨蝎的六只眼睛對視,把與這件事相關(guān)的信息全部送入赤色巨蝎的腦海當中。
從梅花那里得到了信息之后,巨蝎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梅花也沒有說話,耐心等待。
良久,巨蝎才緩緩道:“即便如此,我也不相信你們?nèi)俗濉挥心?,言而有信,我愿意相信你?!?p> 明明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guān)系,甚至于在此之前它不僅想殺死眼前這個年輕道士,還想過毀滅城鎮(zhèn),屠戮人間。
追查是誰殺死了它的孩子——這件事更只是這個道士單方面的承諾,它從未向他發(fā)出如此請求。
正是因此,這個道士得到了它的信任,但也僅限于他。
“憑著這些東西,就能夠鎖定兇手了嗎?”
讓人很難相信,之前還那般狂暴的巨蝎竟然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冷靜下來,但它之所以能夠變得冷靜,是因為它知道了它的敵人可能是一個神通者。
它知道自己絕無可能戰(zhàn)勝一個神通者,談何為孩兒報仇?
眼前的這個年輕道士擁有強大的力量,或許就是一個神通者,它可能無法親自復仇,但它一定要讓兇手死在它的面前!
沉默片晌,梅花問道:“小道需要知道,你是怎么蘇醒的?你的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遠離人世了嗎?”
說著,他頓了頓,嘆道:“……也許這么問,你會很痛苦,但我們需要這些信息?!?p> 赤色巨蝎沉默著,忽然周身卷起一道狂沙,將全身籠罩其中,飛旋的黃沙持續(xù)了片刻,而后驟然潰散。
一個人影踩著干硬的沙礫,撥開擋在身前的沙塵,走到了梅花面前。
‘她’身著一套樸素的大紅衣袍,乃是傳統(tǒng)的西域樣式。
她本該美麗,卻因臉上揮之不散的陰郁變得暗淡。
“你可以叫我‘哈洛娜’,這是我凡俗的名字?!毙由硢≈ぷ诱f道,“人形更加方便你我交流。”
隨后,兩‘人’席地而坐,哈洛娜又沉默了一段時間,回憶那些事情確實令她感覺很痛苦。
“我的孩兒……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蘇醒,并離開我和他的沉睡之地的。”回憶起這件痛苦的事情,哈洛娜本就陰郁的臉上又新增了一層晦暗,“我是因為察覺到了他的消失,才從沉眠中驚醒。
“我以為只是因為他提前蘇醒,肚子餓了,才離開了我的身旁,所以放開感知去尋找,卻沒有找到他的任何氣息……”
說到這里,哈洛娜不由自主地死死咬著牙關(guān),面色逐漸變得猙獰,“我找啊找,找啊找,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孩兒他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是怎么可能呢?在他出生之后,我就因為疲憊陷入了沉睡,為了保護他的安全,便讓他與我一同沉睡過去,他就睡在我的身邊,哪怕一時頑皮,沒有叫醒我就離開了沉睡之地,也應該會留下氣息——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
兩行熱淚從哈洛娜的臉上淌下,瞬間就被蒸干。
她帶著哭腔,痛苦大喊:“沒了!我的孩兒就那么沒了!才剛剛出生,還沒來得及長大,他就沒了!”
哪怕面色不動,梅花也禁不住一聲長嘆,垂下眼簾。
那番大鬧沒能讓她渲泄內(nèi)心的痛苦,反而因為自身被壓制,沒能破壞任何東西,變得越來越壓抑。
大妖生育不易,所以他們會把自己的全副心血都灌注到自己的子嗣身上,特別是哈洛娜的孩子才剛剛出生。
梅花不知道她為了讓這個孩子誕生人世耗費了多少心血,但他知道,她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可這個孩子卻因為一些不為人知,見不得人的理由被擄去,甚至被殺死了……
“小道會找到兇手的。”一雙眼眸霍然睜開,梅花斬釘截鐵地承諾道。
隨后,他抿了一下嘴唇,又說道:“作為交易,小道希望你能夠平心靜氣,在這畫中界靜候那天的到來?!?p> “……好!”
哈洛娜咬牙切齒,凄楚笑道:“只要你能讓我手刃仇人,我什么都會做!”
梅花微微頷首,站起身來,“當你再次醒來之時,便是手刃仇人之時?!?p> 望著梅花那雙明亮的眼眸,哈洛娜傾身施禮,“我期待著那一天……”
一陣風沙卷來,此地便再無道人與婦人,僅剩一頭龐然巨蝎靜靜匍匐,再次陷入到那不知要持續(xù)多久的沉眠之中。
梅花站在桌子旁,默然凝望著桌上那幅已然展開的畫卷,畫中那頭巨蝎仍舊躺在那里,可與先前不同,散發(fā)著一種安靜的氛圍。
望了一眼窗外漸漸暗沉的天色,梅花輕緩地將畫卷合起。
“……晚安?!?p> …………
篤篤篤。
翌日清晨,盤坐在床上默誦經(jīng)文的梅花聽到敲門聲便睜開眼睛,起身走向門扉。
打開門后,就見一個身材嬌小的侍女站在外面,看到房門打開,便抿著嘴,昂首挺胸,“花,花少爺,老太爺請你過去用餐!”
梅花點頭,“小道已知曉,多謝。”
梅花轉(zhuǎn)身走回去抱起斗雪,這只小狐貍窩在他懷里的時候還拱了拱,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xù)呼呼大睡,一點也沒有醒來的意思。
那個侍女已經(jīng)離去,可梅花還是能聽到‘花少爺跟我說謝謝了’的細微聲音。
和往常一樣,老人并沒有選擇和兒女坐在一桌吃飯,而是繼續(xù)待在自己的小院里頭,整了兩、三道家常菜,就著稀粥吃了起來。
早餐吃到一半,斗雪醒了,嗷嗷叫著讓梅花給她吃肉。
梅花照常沒理她,老人反倒當真了,讓仆役又炒了兩道葷菜,一桌三人外加一只小狐貍吃得十分歡快。
吃完之后,老管家收拾走碗筷,老人打了個飽嗝,自從步入老年之后,就很少有這么好的胃口了。
坐了一會兒,老人突然開口說道:“梅小子啊,等會兒陪你伯父去看會試張榜?!?p> 梅花有些詫異,因為之前他總是能聽到郭府仆人們對‘今年老太爺又會帶誰去看張榜’的討論,不過想一想,又覺得或許這才是正確的選擇。
他的伯父,大曦國師快要到了撒手人寰的日子,在這種時候帶一個自己喜愛的孫子孫女去看榜,不就是在‘暗示’什么嗎?
現(xiàn)在郭府的大房和三房已經(jīng)斗得不可開交,這時候老太爺要是再做些什么,這郭家內(nèi)的明爭暗斗可能又要掀起波瀾。
“好?!泵坊ㄎ⑽㈩h首。
老人嘿嘿一笑,轉(zhuǎn)動了一下手中玉珠,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啊對了,玉丫頭現(xiàn)在還住在郭府是吧?等會兒也叫她一起來吧,老夫有些事情要和她說一說?!?p> “嗯?!?p> 看到梅花帶著斗雪起身離去,老人轉(zhuǎn)著玉珠,朝屋里喊了一聲:“六子,讓人備車,你老爺我準備要去看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