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從云端到泥淖

　　賈玉霜是賈銀寶的孫女，年齡不大丹鳳眼吊梢眉，有膽有識。

　　去年潯陽遭遇水患，她建議祖父賑災(zāi)施粥。問她為什么這么做，她回答：“銀子左右都得砸出去，索性砸得響些?！?p>　　賈玉霜九歲時從云端跌到泥淖，祖母關(guān)在死牢。母親一眾長輩，還有她們姐妹收押在監(jiān)。

　　等待她們是為奴為婢，更有甚者，會充為官妓。

　　家里被查封時，賈玉霜正和姐妹玩斗草游戲，無憂無慮享?？鞓返娜兆?，被突然闖進來的官兵打斷。

　　仿佛百尺高樓頃刻崩塌，沒有任何預(yù)兆地突然之間，家破人亡樹倒猢猻散。

　　賈玉霜和母親坐在稻草上。牢房里污穢不堪，地上污漬水漬腌臜得無法直視。

　　賈玉霜偎依在母親懷里。牢房里有老鼠出沒，在她們身邊公然竄來竄去。母親將她護在懷里。

　　姐妹們、嬸娘有的被嚇到尖叫，跳起身躲避老鼠。賈玉霜反手抱住母親，對身邊大老鼠視而不見。

　　她想不通，潯陽城威名赫赫的賈府轉(zhuǎn)瞬間大廈傾覆，到底為什么？

　　正是這個困惑，揭開這個困惑的執(zhí)著，支撐她不管怎樣的困境，都要活下去。她要一個答案。

　　看守把一個瓦盆放地上，還有兩個帶豁口的碗，瓦盆泛著一股嗖味，里面分不出是什么，黑乎乎一坨。

　　誰也沒有伸手動一下筷子，賈府喂貓狗的食糧都比這好得多。

　　第二天看守把瓦盆塞進來，賈玉霜把漿糊似的東西倒進碗里，母親用眼神制止她：“霜兒?！?p>　　賈玉霜把碗遞到母親面前，母親抬手捂住嘴。賈玉霜閉著眼把飯吃下去。

　　第三天，瓦盆剛一落地，人們一哄而上。一盆飯很快席卷一空，動作慢些的，只有對著空盆子嚶嚶哭泣。

　　賈玉霜眼疾手快，搶到一碗，遞給母親。母親流著淚吃下半碗，推給她。

　　造化弄人，賈玉霜萬萬沒想到，有一天她會遇見江遙。是因緣聚會？還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幾天下來，人們不再掩著鼻子，對抗牢房里的污濁和晦氣；不再皺著眉頭，吞咽瓦盆里的餿飯；不再翻來覆去，才能在稻草上醞釀出睡意。

　　她們眼神木然，麻木地接受現(xiàn)實。錦衣玉食已成過眼煙云，當(dāng)務(wù)之急是活著，還有什么比能活下去更重要呢！

　　她們頭發(fā)像亂蓬蓬的稻草，搟氈到一起。錦繡綾羅臟污的看不出顏色，渾身上下油膩膩的。

　　看來，人真的是有享受不了的福氣，沒有吃不了的苦。

　　即便活得豬狗不如，日子一天天地也要挨下去?；钪叱鲞@扇牢門，是唯一的想法。

　　公元837年，王德妃生命走到盡頭。她在病榻上度過將近一年時間。

　　文宗提出廢太子，盡管因為大臣反對而作罷。但在王德妃這里卻成一塊心病。有個風(fēng)吹草動，德妃就會胡思亂想。

　　王德妃心里不踏實，每日里擔(dān)心李永闖禍，惹他父王生氣，文宗又會舊事重提。

　　每日如驚弓之鳥，郁郁寡歡。不到三十歲，已有白發(fā)。

　　李永每逢給母妃請安，德妃都免不了叮囑一番，“皇兒，最近功課如何？要和太傅好好研習(xí)學(xué)問，聽太傅的教導(dǎo)，不要整日想著宴飲嬉戲。”

　　每次都說，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車轱轆話。德妃把自身的焦慮無形中轉(zhuǎn)嫁到兒子身上。

　　李永耳朵都聽出繭子，看著母妃鬢邊的白發(fā)，母親憔悴的面容，他會耐著性子聽母妃說完。

　　“母妃，孩兒記下，謹(jǐn)遵母妃教誨。”李永恭恭敬敬連聲承諾告退。

　　出了常寧殿回到東宮，李永依舊我行我素。

　　楊賢妃巴不得李永作妖，劉楚才過來稟報：“娘娘，小人在東宮有些時日，近期太子活動頻繁?！?p>　　賢妃聽后大喜，“你做得很好，服侍太子辛苦，看賞。”

　　張十十拿出兩個金錠，劉楚才叩頭謝恩。幾句話就賺到兩個金錠，跟著賢妃娘娘沒錯，這是一棵遮陰避日的大樹。

　　晚上，文宗到漪瀾殿歇息。兩人都安歇，賢妃幾次欲言又止。

　　文宗問她；“愛妃有什么事，不好對朕講嗎？”

　　賢妃伏在榻上謝罪說：“有些話，臣妾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事關(guān)太子?！?p>　　文宗坐起身，繃起面孔，“愛妃但說無妨?！?p>　　賢妃徐徐說道：“劉楚材等樂工、歌女連續(xù)幾天，在東宮歌舞奏樂。大臣們認(rèn)為太子年齡小，可以規(guī)勸?？墒翘邮龤q還不知輕重，不知道為陛下分憂，沒意識到自己肩負(fù)國事重任。辜負(fù)陛下一番苦心，辜負(fù)了大臣對太子信任?！?p>　　賢妃的枕頭風(fēng)，吹得文宗雷霆大怒，文宗披衣下地，賢妃沒有假手于人，親自給文宗更衣。

　　文宗起駕到東宮，門口一個小太監(jiān)在那探頭探腦。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皇上的御輦，我的天呢，皇上親自駕到。

　　小太監(jiān)不是跪在地上拜見圣駕，你們沒看到我，你們沒看到我，小太監(jiān)自欺欺人地貓著腰往里跑。

　　侍衛(wèi)嗖的一箭射他腿上，小太監(jiān)以頭搶地，趴在地上。

　　“為什么見到朕就跑？”小太監(jiān)趴在地上，恨不能把臉扎到地里去，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結(jié)巴著嘴，“太子、太子，”太子讓他在門口放風(fēng)。侍衛(wèi)把小太監(jiān)壓下去。

　　走到院中聽得絲竹管弦之聲，還有鼎沸的人聲。文宗氣得腿腳發(fā)軟，抬了兩次都沒抬起腿來。

　　太子的正殿，未來的天子，侍衛(wèi)不敢替文宗把大門踹開。

　　他們?nèi)ヵ唛T，是以下犯上。文宗氣得渾身發(fā)顫，恨不能一腳把門踹掉。侍衛(wèi)又不好袖手旁觀。哎，真是左右為難。

　　馬元亮彎腰上前扶住文宗，文宗這才一腳把大殿的門踹開。大殿里的情形差點沒把文宗氣得背過氣去。

　　未來的國君就是這樣嗎？文宗氣得邁不動步子。還是馬元亮和侍衛(wèi)，連抱帶扶他進到殿來。

　　李永斜歪在榻上，兩個妖媚的女子，一個給他按摩，一個往他嘴邊遞酒樽。

　　殿門哐當(dāng)開了，李永坐起身剛想罵兩句，哪個不長眼的敢在東宮撒野？

　　走進大殿的那個人，穿明黃衣服的，除了他皇帝老子，誰有這么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