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足以改變很多事,尤其人心。
三年前戰(zhàn)事初歇,云家被繳軍權,親兵退守滬川以南貧瘠之地,徒余姐弟二人獨守鶴城,三年來秘而不出,傳云家兒女,無出眾之才,無可相之貌,但封地卻從兩年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富裕起來,眾人探查,不得其意。當年白芷圍困鳳丘,三月內(nèi)三戰(zhàn)三勝,鳳丘節(jié)節(jié)敗退,最后一戰(zhàn)中,鳳丘卻異軍突起,以一曲美人謠,逼退白芷數(shù)十萬大軍,世人皆道:美人謠,閻王到。自此,白芷傷本,休養(yǎng)生息,與乾蒼交好。小侯爺姬南琋一戰(zhàn)成名,善謀,喜怒無常,陰險狡詐,詭譎難測,執(zhí)掌鳳丘軍權。而一直勢弱的小國蒼碩一反常態(tài),依附鳳丘,成并立之勢。自此,四國兩兩對峙,暗潮洶涌。
蒼都,乾蒼國都。
人來人往的市集熱鬧非凡,販賣聲不絕如耳,一輛白紗遮簾的馬車緩緩進入城門,只見幾個年輕男子身子筆挺的騎在馬背上,面無表情的護在左右,偶聽得車里傳來女子的笑鬧之聲,不少人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來人,不自覺的倒吸一口氣。
“這是哪家小姐的車駕?”
“像是外地的,你看那馬車的鋪毯,一看就價值不菲!”
“你知道個屁,那可是上等狐裘,價值千金!千金!”
“我的媽呀!連韓家也不過如此了吧。”
“不知這是哪家小姐,竟是如此派頭?!北娙苏诟`竊私語,突聞遠處馬蹄聲,回首方見一男子騎馬而來,英姿颯爽。待近了方看清來人,不過一個十來歲的偏偏少年郎。
“吁!”云赪燚一拉韁,馬兒前蹄高抬急急的停了下來,眾人一驚。
“阿姐!”
“你可知生命可貴,不可在市集縱馬?”一道柔和的女聲不疾不徐的傳出來,眾人瞬間對這姑娘滿是好感。
“阿姐我錯了?!边@少年認錯倒是認得快,不少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回去領罰吧。”
“才見面就要我領罰?!痹期W燚坐在馬上垂著腦袋,一臉的郁悶。
“噗嗤,小少爺就不要嘟囔了,快隨小姐歸家,小姐可是給你做了一晚上的糕點,現(xiàn)在乏的很?!绷硪坏琅晱能噧?nèi)傳來,甚是嬌俏。
“是嗎?那我不騎馬了。云澈云澈,你牽著,我隨阿姐坐馬車?!痹期W燚翻身下馬后一咕嚕的爬上了馬車,車簾緩緩掀開,露出兩張少女的臉。
“小少爺,怎地不騎馬了?”圓臉少女笑拉了少年一把,少年虎著臉瞪她。
“初夏你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p> “是是是,奴婢不可愛,哪有初冬姐姐溫柔可人?!闭f著眼帶笑意的掃了眼一邊的初冬,眾人不禁看去,若說方才的這位姑娘眉眼可人,嬌俏異常,那這另一位,便是眉眼柔和,溫柔似水了。
“別鬧,坐好?!背醵﹃橇艘谎鄢跸模跸耐铝送律囝^做了個鬼臉緩緩放下了車簾。身邊的侍女都這般好顏色,這里邊的小姐不知何等絕色,再看這氣度,定是位大家閨秀,不知比那韓氏雙珠如何,想到這眾人不經(jīng)紛紛朝里探去。馬車正要離去,人群中驀地竄出一名衣衫襤褸的女子,跪在馬車前死命的磕頭,馬兒一驚,馬蹄高抬。
“吁!”
“云澈,怎么了?”初冬掀開簾子看向馬車外。
“求小姐行行好,救救我,救救我。”人群中的幾個人突然回過神來,兇神惡煞的沖了出來,拖拽著就要將那女子帶走。云赪燚正要下車,云姕烑卻拉住了他,搖了搖頭。
“阿姐?”
“莫管閑事,我們初來乍到。”
“可是......”
“云澈。”
“是。駕。”云澈一甩韁繩,馬車繞過女子正要離去。
“跑啊,你不是很能跑么?!瘪R車上的云姕烑一怔,腦海像點了播放器的開關鍵,開始自動回放她的過往,她也曾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抓住,也曾求救,換來的只是更冷漠的旁觀,最后呢,她變成什么樣了,滿是血腥。透過車簾的縫隙,看到那個女子趴在地上,像一粒塵埃。
“不就是個偷兒么,還裝什么清高?!睈簼h一把拽住那女子的頭發(fā),只聽得一聲慘叫,云姕烑眉頭一皺。
“初夏?!瘪R車突然停住,從車里飛出一條長鞭,啪的一聲將惡汗撞飛,眾人滿臉的不可置信。
“不過偷盜,還了便是,再大不了,挨頓打,實在看不過,送官便是,你們這般欺她一個弱女子,還要臉不要?”初夏掀開簾子,手上拿著鎖藤鞭,緩步走下馬車。
“小蹄子敢打你大爺!你知道我們是......”話還沒說完,啪的又是一鞭子,瞬間惡漢的嘴鮮血淋琳,捂著嘴顫抖的指著初夏。
“怎地?我管你是誰,嘴巴如此不干不凈。你娘親沒教你如何做人嗎?”
“你你你.....”
“你什么你,這姑娘本姑奶奶帶走了,有本事,就來搶。”說著朝身后一點頭,云澈走近將已經(jīng)昏迷的女子抱起。
“是誰壞本公子的好事?”初夏聞言抬頭看去,便見一年輕公子帶著隨從人群中走出,眾人更是皆搖頭嘆息,怕是這幾個姑娘都要遭了殃。男子走至車前,自認瀟灑的打開手中的折扇。云澈側頭看了眼來人,沒說話,將女子安置在后頭的馬車上。
“你有病?。看蠖斓纳壬茸樱俊甭牭匠跸牡脑?,眾人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可不是么,這大冬天的,偏就他一人穿的單薄不說,還持把扇子。
“你你你......”
“阿姐,初夏真是盡得你的真?zhèn)鳎跏亲於??!?p> “數(shù)月不見,你不僅個頭長高了,嘴巴也利索了?!痹茒溞χ表怂谎?,云赪燚渾身一顫。
“阿姐,我說笑的,說笑的,我家阿姐最是溫柔美麗?!?p> “你們都是結巴?。俊甭犞跸牡脑?,連初冬都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唔,這丫頭都被你們帶壞了。”云姕烑支著頭,沒骨頭似得躺在軟塌上。
“......”
“我我我......”
“你什么你,還有完沒完了?!?p> “誰給你的膽子!你可知道我是誰!”
“那你到底是誰啊,說了半天也沒說個所以然來,麻煩您能不能利索些,我家小姐還趕著回府用膳呢,盡耽擱事兒。”眾人使勁憋著笑,生怕惹惱了男子。
“咳,我不急,你慢慢來?!痹茒湠饔挠牡难a充了句,很是愜意。男子聽聞云姕烑慵懶的聲音,瞬間被其吸引,再看初夏嬌媚潑辣的樣子,車里的小姐定也是秀色可餐。
“不知道車上的是哪家小姐?我乃左相之子方文華,可有幸一睹小姐芳容?!?p> “芳容?就你?”
“小姐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狈轿娜A惱羞成怒的對著身后點了點頭,馬車便被團團圍住。
“酒我可是挑嘴的很,看在你爹的面兒上,現(xiàn)在退開還來得及?!?p> “你好大的口氣!來人,給我通通帶回去?!币粫r間,云澈等人紛紛護在馬車前,氣氛劍拔弩張。
“逆子!”突然一道嚴厲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左相好不容易約上禁軍統(tǒng)領云子矜來酒樓小聚,不想在這半路上居然被自己的兒子給擋住了去路。
“爹!”
“你不好好在家溫習,沒事跑街上亂轉什么!”邊說邊掃了眼一邊皺眉看著前方的云子衿。
“爹,這女人不識好歹,我正要狠狠收拾他們。”
“胡鬧!云統(tǒng)領,逆子無知,掃了您的興。不如我們換個地方......”云子衿擺了擺手,皺著眉頭看著遠處叉腰的少女,總覺得有幾分面熟。
“誰不識好歹了!偏是你強搶民女不成還敢調(diào)戲我家小姐,看我不打得你們滿地找牙!”聽到初夏的聲音,云子衿一個踉蹌,不可置信的快步上前,聲音顫抖。
“初夏?可是初夏姑娘?”初夏一愣,轉頭對上子衿的視線,瞇了瞇眼。
“你是誰?”
“車里,車里可是小姐、少爺?”初夏一愣,點了點頭。撲通一聲,云子衿跪倒在地,左相大驚。
“子衿?”馬車里的云姕烑也很是詫異,不自覺的坐直了身子。
“小姐,正是子衿。”
“多年不見,可還安好?”
“是子衿對不起小姐,當年...”
“無妨,人各有志?!?p> “小姐現(xiàn)今是...”
“總要回來不是,以后還要承蒙云大人,哦不,云統(tǒng)領多多關照才是。”帶笑的聲音緩緩傳出,帶著令人心馳神往的醉意。
“小姐折煞小人了!”
“怎地還不起來,現(xiàn)在不都是云統(tǒng)領了,怎么還說跪就跪的,莫不是要我下來請你?”
“怎敢怎敢!”云子衿一驚,快速從地上站起身來,方聽得馬車內(nèi)淺淺的笑聲。
“怎地還是如此不驚逗?!?p> “云統(tǒng)領,你這是?”
“左相大人?”
“正是在下,不知閣下?”
“您可真是養(yǎng)了個好兒子啊?!?p> “這......”
“當街強搶就算了,我和舍弟雖多年不曾歸京,但這調(diào)戲郡主,當街攔親王車駕的,倒是少見的很?!?p> “郡主?親王?這怎么可能,這蒼都的郡主王爺我可都是識得的!姑娘可莫要框我?!?p> “小姐!他調(diào)戲你?”
“方才他可兇了!還把我們團團圍?。∥覀兒煤ε??!辈恢螘r初夏的鞭子已經(jīng)卷回腰間,一臉害怕的看著子衿,滿是無辜,眾人一臉無語的看著她,敢情剛才動手的不是您?
“你大膽!”云子衿聽得他家小姐居然被眼前這只癩□□給調(diào)戲了,瞬間怒火中燒。
“云統(tǒng)領,你這是做什么,不過一女子......”
“放肆!”左相被云子衿的疾言厲色一驚,暗道不好,怕是今日真真是踢到鐵板了。
“這位姑娘,犬子......”
“左相大人不如明日來我府上坐坐,便同我姐弟二人一同面圣去吧?!?p> “面圣?”左相大驚。
“不知姑娘?”
“子衿,這蒼都不甚安穩(wěn),勞你送我一程?順便府上坐坐,我們也好敘敘舊?!?p> “怎敢勞小姐相邀,子衿自當拜訪?!?p> “左相大人,如此,明日我便在云府恭候了?!?p> “駕!”云澈一拉韁繩,馬車緩步離開。云子衿意味深長的掃了一眼方文華,縱身一躍,上了馬車。
“云府?哪個云府?”
“云親王府,恭候大駕。”眾人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突聞一道柔和的女生緩緩傳來,左相一怔,云親王府?那不是?要遭!
“還不給我滾回去!”
“父親!”左相正氣怒,一看方文華那不知悔改的樣子,氣的一巴掌呼了上去,方文華撫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的父親。
“閉上你的嘴!還不走,還嫌不夠丟人么!”待二人離去,眾人才議論開來。
“云親王府?那不是城南那空著院子么?”
“你外來的吧?”
“???啊,對?!?p> “難怪,那府邸是當年賜給云將軍的!云將軍你知道么,當年為保鶴城戰(zhàn)死沙場了,只留了這一雙兒女?!?p> “你說的是那守孝三年,一直在邊城待著的?”
“可不就是么,據(jù)說當年云夫人那是下嫁,家里根本不認,這兒女啊生生就是扔在邊疆了唄!”
“豈不是很可憐?”
“誰說不是啊?!?p> “可是我聽說這云家已經(jīng)敗了啊,不是說那云家小姐無才無德,還是個無顏丑女,那云家少爺也說是個癡兒啊,怎地不像?。 ?p> “誰知道啊,這天家的事誰說的準?!?p> “話說這云家不愧是將門啊?!?p> “可不是么,當年我可是見過云將軍和云夫人的,那可都是天仙一樣的人?!?p> “讓一讓,讓一讓?!甭牭胶艉嚷?,眾人紛紛避開,看著韓家的馬車緩緩駛過。
“那不是韓小姐的車么?這么一看的話,倒是遜色不少啊。”
“我也覺得啊,那云家小姐的車架簡直奢侈啊。也不知哪里來的錢?!瘪R車上的韓羅嫣眉頭一皺。
“意兒,他們說的云家小姐是?”不一會,意兒重新回到車上神情緊張。
“小姐,那云家......云家小姐......”
“怎么吞吞吐吐的?”
“是云將軍家的姑娘回來了。”韓羅嫣手中的茶盞跌落在地,看著水一滴滴滾落。
“終究是回來了啊......這可,如何是好?”
茶樓上,聽到他人的談論,姬南琋正在喝茶的手一頓,嘴角一勾,緩緩飲盡。莫沚詫異的看向他的主子,這表情,分明是很愉悅。
“云家?我們還真真是有緣。我就說不能小瞧你吧,這么大動靜。呵”
“主子說的可是方才那馬車上的女子?”
“你覺得莫汀如何?”
“自是......”
“莫汀三年前可是著了她的道,一招都沒過。那年她才多大?十七八吧?!?p> “這......”
“莫要小瞧這女子,當年鳳丘白芷一戰(zhàn),沒有她,怕是等我趕回去都回天乏術了?!蹦獩b一驚。
“你不是一直好奇當年幫了我們一把的能人是哪位么?哪天你倒是可以去拜會一下她?!?p> “......”留給莫沚一個瀟灑的背影,徒留他一人風中凌亂,現(xiàn)在的女人都這么可怕的嗎?
馬車在云親王府門前緩緩停下,路人紛紛停下腳步看向來人。只見兩名清秀女子手提食盒從馬車上掀簾而下,對著眾人盈盈行禮。
“我家小姐初回蒼都,感念大家多年來一直在這云府門外販賣,不至門庭清冷?!?p> “這些是我家小姐親手做的糕點,以表謝意?!北娙四睦锔医?,手足無措的面面相覷。初冬初夏也不多話,對著眾人柔柔一笑,再次行了個禮,將糕點放在一邊便退回車前。初夏掀起車簾便見車內(nèi)一只纖纖玉手伸出,輕柔的搭在侍女手上,一妙齡少女一身百褶紅裙,披著白色狐裘,紅紗遮面,眉間一點朱砂,身姿婀娜的緩步走下,身后緊跟著一個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的偏偏少年郎。
“阿姐?這是我們家?”
“恩,初冬。”初冬點點頭,緩步上前,砰砰砰敲響了云家大門。每一下都好像敲在她的心上,阿爹阿娘,我回來了。門枝呀一聲,從里面緩緩打開,探出個小腦袋。
“你們找誰?”
“云叔在嗎?告訴云叔,小姐少爺回來了?!?p> “小姐少爺?”那孩童一愣,往初夏身后瞅了瞅,掉頭飛快的往回奔去。
“爺爺爺爺!有人說小姐少爺回來了!爺爺爺爺!”不多時,便見一老人疾步走出。
“云叔!”看到云叔,云赪燚很是高興。
“少爺,小姐!”一時間云叔老淚縱橫。
“云叔,這些年辛苦你了。”云姕烑笑看上前,含笑瞥了眼探頭探腦的幼兒,輕柔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您孫子?很可愛?!?p> “小姐哪里的話,趕緊進去吧,別吹著風?!?p> “還愣著做什么,趕緊把行李都搬進去,都小心些?!?p> “這云家小姐看著挺好一人,那彧殿下是鬼迷心竅了么?”
“你知道什么,沒看她遮著臉么,聽說那容貌.....再說,那可是右相的千金,還是個美人。”
“可這彧殿下都和她定親了,怎么還天天往右相那跑,這不是打臉么?”
“可這云小姐怎么說也是遺孤??!這也......”云姕烑正要邁進云府的腳一頓,偏頭看了眼云赪燚,云赪燚腦袋垂的低低的。
“無事。我早已知曉?!?p> “怎么可能,我明明......”云赪燚嚇了一跳,他分明把消息都壓了下來。
“人心有時候可不用道聽途說,你覺得我是個傻的?”
“阿姐......”
“阿姐再教你的一件事,便是苦了別人,也莫要苦了自己。”
“嗯?”
“邁進這扇門,你便是云家小王爺!便是這偌大云親王府的主人,以后云家九族,便成了你的責任?!痹茒湠魈ь^看著云親王府的牌匾,云赪燚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他對這兒并沒有什么印象,唯有那個云字,突然讓他覺得沉甸甸,他側頭看向云姕烑,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起,她的阿姐再也沒了笑顏。
“我既應了爹娘便是定要做到的。如今該教的都教了,以后你便自己領會去吧,紙上談兵終不如臨陣磨槍來的實在?!闭f完后不再多言,牽起他的手,跨進了云家大門,自此以后,風起云涌,素手芊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