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冬、晌午。

　　一間裝修奢華堪稱金融界愛馬仕的銀行，千平大廳一人獨坐。

　　邱昊，男，燕大漢語言文學二年級生，兼職某行柜員。

　　“歡迎光臨。”

　　一陣甜美女聲將正在乏神的邱昊拉回現(xiàn)實，聲音似遠還近不見芳蹤。

　　有客到，邱昊瞇著睡眼向大門望去。

　　來人身材矮小，頭頂綸巾，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文士裝。

　　待到近前再看，一把山羊胡，兩瞥濃眉，臉頰一道淺淺褶皺，年約五十上下。

　　“見過典使大人?！蹦侨藳_邱昊雙手抱拳微微弓腰。

　　小邱坐在椅上欠欠身算是還禮。

　　“辦什么業(yè)務？”

　　“貸款?！?p>　　邱昊沖廳中央抽號機努努嘴。

　　對方笑道：“都沒人，還需這些繁瑣手續(xù)？”

　　“是有些麻煩，干脆別辦了，大家都省事？”

　　對方一臉尷尬，退后兩步抽了號。

　　甜美女聲再度響起：“01號顧客歡迎光臨，在您之前還有0位客人等待?！?p>　　來人一臉恭敬遞上號牌。

　　邱昊邊接邊問：“姓甚名誰哪里人士？”

　　“回大人，后學裴松之，字世期，南朝宋人?！?p>　　“嗯？可是為《三國志》做注引那位？”

　　“正是晚生，這是小的身份銘牌，請大人過目?！迸崴芍f話從懷中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牌捧到邱昊面前。

　　漢語專業(yè)的小邱對裴松之可謂久仰大名，說話不由客氣了些：“裴兄想貸多少，資料備齊了？”

　　“伍拾萬錢！資料在這里，大人看下有無遺漏?！闭f罷手一揚，厚厚一沓文牒出現(xiàn)掌心。

　　邱昊接過，裝模作樣翻了幾頁，龍飛鳳舞他半個字都不認得。

　　“咳...資料長，一時半會兒看不完，勞您大概介紹下?！?p>　　“是這樣的...”

　　邱昊：“坐下說?！?p>　　謝后落座，裴松之道：“晚生胸中多少有些文墨，閑來枯燥且不愿浪費才華，又想為后世...”

　　“老哥打住。”

　　邱昊不得不喊停對方。

　　上來先講故事是融資貸款的標準操作，邱昊喜歡聽故事，可不是這種。

　　他放貸只有一條準則：大數(shù)據(jù)匹配。

　　被邱昊喊停，裴松之一頓，身體微微前傾：“大人吩咐？”

　　“裴兄還是奔主題吧，貸款做什么用？”

　　“著書立說，福澤后世?！?p>　　“就是出版咯?！?p>　　老裴一臉憨笑：“對對，大人總結(jié)精辟一句概括，真?zhèn)€學富五車！”

　　邱昊沒搭茬兒，問道：“三國方面？”

　　裴松之點頭。

　　邱昊搓著下巴微微思忖。

　　出版類業(yè)務不是不能做，主要看受眾多寡。

　　三國故事在他家鄉(xiāng)那是耳熟能詳，可在這里怕是連小眾文都算不上。

　　這生意要不得。

　　直來直去拒絕有點傷對方臉，畢竟讀書人來的。

　　想了想道：“就小弟所知，有關(guān)漢晉兩朝讀物此間已有不少相關(guān)書籍，如《史記》這般涵蓋已十分詳盡，把三國事跡拉出來單說一次似乎沒多大意義？”

　　裴松之笑著搖頭：“倒是詳盡卻未必真實，史記在下也有拜讀，當中諸多記載似是而非。”

　　丫讀書讀傻了連拒絕的話都聽不出來。

　　似是而非？

　　這話要陳壽來講還有些分量，你裴松之么...

　　邱昊淡淡道：“先生是說您對三國時期大小事跡知之甚詳？”

　　“如數(shù)家珍！”老裴一臉自信。

　　“那我考考你？答得上，五十萬我做主給你批了，倘答不上還請先生莫執(zhí)著，出版業(yè)如今也不怎么景氣，背一身賬又是何苦?！?p>　　裴松之傲然道：“大人盡管垂詢！”

　　他雖不是三國時期人物，架不住如今所處環(huán)境能接觸到的親歷者不要太多，甚至一些犄角旮旯的野聞他都一一查證過，正是有備而來。

　　貸款原就很難，又碰上位新晉典使，卡的就更嚴了。

　　據(jù)傳這位邱官極難說話，坐鎮(zhèn)此處三月有余，從他手上拿到貸款的人不超雙數(shù)，且都沒拿到理想數(shù)目，老裴來前怎能不做足功課。

　　邱昊沉吟幾秒道：“周瑜知道伐？”

　　裴松之仰天打個哈哈：“大人這話問的，我與公瑾乃是莫逆，前日還在一起把酒言歡?！?p>　　“那可簡單了，內(nèi)什么，周瑜老婆是小喬?！?p>　　“對呀?！?p>　　“小喬有個姐姐叫大喬。”

　　“伯符發(fā)妻，我們也算認識。”

　　“哦，那你知道他有個妹妹叫孫尚香還嫁給了劉備嗎？”

　　“這個...大人是要提問還是擺宗譜？”裴松之一臉迷茫。

　　“劉備有個兒子叫劉禪，劉禪老婆是張皇后，張皇后母親是夏侯涓，夏侯涓父親是夏侯淵，夏侯淵有個哥哥叫夏侯惇?！?p>　　老裴被繞暈了，正要問他幾個意思，就聽邱昊道：“請問夏侯惇叫周瑜啥？”

　　“呃！”

　　他才反應過來合著那一長串族譜就是考題。

　　“我...典使請恕世期愚鈍，在下沒聽清，可否再問一次？”

　　邱昊重復一遍，每點出一個人名裴松之都要板著指頭算算，待邱昊講完他汗都下來了。

　　“夏侯惇叫周瑜啥...叫他啥...”裴松之拼命撓頭，口中不斷重復。

　　“先生在問我？”

　　“噢不我自問！這個能叫啥呀...兩人八竿子打不著??！”

　　“八竿子打不著？給你點提示，從血緣上講，周瑜是夏侯惇外侄孫女婿的大舅媽的妹夫?！?p>　　裴松之震驚，大舅媽的妹夫是什么鬼！

　　絞盡腦汁理了又理，老裴吶吶道：“還是八竿子打不著?。　?p>　　邱昊表情玩味，似有嘲弄。

　　裴松之一臉不服，“還請大人指點，夏侯惇到底叫周瑜什么！”

　　邱昊一本正經(jīng)道：“叫他去中路！”

　　“中路？”

　　“可不，都推到高地了，再不去要送了?！?p>　　裴松之頭上畫滿問號，“小人不明白！”

　　“又說自己如數(shù)家珍，其實什么都不懂；對不起裴先生，這筆貸款風險太大我不能批?！?p>　　“你根本是無理取鬧！”

　　裴松之震怒，神你妹的去中路！

　　“老哥，買賣不在仁義在，沒有業(yè)務往來咱還可以喝喝小酒么?！?p>　　“我還跟你喝酒！”

　　裴松之瞪大眼睛怒而拍桌，讀書人的風范沒了。

　　“想打人？”

　　“不，我想打死你！”

　　大廳女聲再度響起：“01號顧客，您已進入監(jiān)控區(qū)域，請注意言行?！?p>　　女生依舊甜美，卻聽地裴松之打起冷顫。

　　驚恐的目光環(huán)視大廳一圈，老裴慌忙整理衣襟，恢復讀書人的文雅，后退三步?jīng)_邱昊微一抱拳：“小人冒犯，典使恕罪?！?p>　　又冷冷道：“愿大人財源廣進步步高升！”

　　言罷一甩衣袖轉(zhuǎn)身就走。

　　邱昊撇撇嘴，踱到門前，45度望天，

　　“又拒了一個，好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