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邊,接過趙紅榴的茶水喝下的翁衛(wèi),終于恢復了一些正常,心思也被拉回來了一點。
他笑了一笑,先是對旁邊連連陪笑道歉的自家老仆人揮了揮手,而后對趙紅榴投去極其感激的目光。
趙紅榴倒了茶,看著翁衛(wèi)神色的確恢復正常之后,再次自然而大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靜地坐下。
大魚宴上的人,聽到趙紅榴的那番話,好像也沒覺得發(fā)生什么,于是也都沒有意識到翁衛(wèi)剛剛的窘境與困境,仍是一臉期待地看著剛剛喝下茶水的翁衛(wèi),想要看看他會作何反應。
翁衛(wèi)將麈尾從手臂上拿起,在身前輕飄飄地晃了一下,潔白的尾毛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弧線。
他開始清了清嗓子,陳述自己的對答: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
大盈若沖,其用不窮。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大盈若絀!”
場邊的大學師再次齊刷刷舉筆迅速寫下翁衛(wèi)剛剛說出來的這句文言,而后仍舊是平靜無情地翻譯著這段文辭章句:
“最美好的東西往往會有殘缺,但它的作用不會因為這點殘缺而衰竭。
最充盈的事物好像很空虛,但它的作用反而是無窮無盡的。
最直的事物貌似彎曲,最精巧的東西反而顯得有點拙劣;
最善于辯論的人似乎顯得有些不善言辭,最大的盈利仿佛虧欠了什么。”
說完這段話,大學師雙手垂落,不再多言。
而場上一些人聽到這段話,卻雙眼一亮,微微嘆道:
“對得妙啊!”
大魚宴上的人,再次暗暗品味著大學師的翻譯與翁衛(wèi)剛剛的表現(xiàn)。
的確啊,的確是這樣。翁衛(wèi)剛剛這一番對答,干脆也不再如之前一般舉出一大堆音韻協(xié)調上口的文章大段,而是學著祁陽以經注經,以大學師之翻譯,來注己身之經。
這不得不說,也是一種頗為高明的方式。
翁衛(wèi)這段話,一是可以解釋自己的觀點的的確確仍是有其正確的地方。因為在場諸人,無論祁陽對辯得如何,他們心中對于才性合仍是有一定支持想法的;
翁衛(wèi)給出來的這段話,恰巧點明眾人,即便祁陽說自己的觀點是不對的、有殘缺的,但往往最好的事物,便是有殘缺的。
而第二個點,則更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場上諸人皆能看到方才祁陽的精彩表演,真可謂是妙語連珠,口若懸河。
而相反的,這一邊的翁衛(wèi)卻顯得有些拙劣訥言。
但翁衛(wèi)此時卻告訴大家——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大盈若絀”。
這等用意,大家又如何不知?
既然真如翁衛(wèi)所言,方才祁陽所說的,其實也不過是奢華的外表而已,真正的辯者,又哪里會在乎那么華麗的招式呢?哪里會如此口吐芬芳呢?
于是一些人開始暗暗點頭稱是了。
他們也同樣覺得,祁陽剛剛那番話,太過于賣弄技巧、故弄玄虛了。雖然的確也有道理所在,但是,正如翁衛(wèi)說的,這么華麗的技巧,這么說出來,本身就有悖于清談會原本實打實的樸素目的——傳道授業(yè)。
何況,才性合本就是眾人心中所想,而即便現(xiàn)在這個觀點被祁陽攻擊有其缺陷,但最好的東西,恰恰就是不那么完美的東西。
場上的學子聽著大學師的解釋,私下里也迅速不斷地討論,一個個也仿佛明白了一些道理一般,很是激動地互相交談,認為這番話對得極妙。
但主臺之上的幾名老年人卻明顯不那么認為。
冷酷老人直接皺起了眉頭,冷冷地說了一句:
“翁衛(wèi)這是要打太極?這玩的是什么濫俗技巧啊?!?p> 旁邊的三個學子一聽,思路突然也跟上來了。
好像的確是這個意思啊。
翁衛(wèi)剛剛那番話,雖然看似擋了一下祁陽的觀點,還順帶著諷刺了一下祁陽的辯論對答,但實則就如同棉花出擊一般,沒有任何的實際對抗。
他們都有些明白了,但卻沒有多想,繼續(xù)看著場下的翁衛(wèi),看他會有何反應。
翁衛(wèi)此時心下仍是有些慌張。但他看著對面十分淡定的祁陽,心下不由得給自己加了把勁。
他悄悄把麈尾握得更緊,捏了一捏自己的手掌,而后,微微緊張地再次咳嗽,朗聲說道:
“才之外露,視之為有;性之內涵,視之于無。而如老子所言:‘此二者同出而異名,同為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此經,豈非才性合之最妙注腳哉?”
眾人聽到翁衛(wèi)這段中規(guī)中矩的話,雖然沒有覺得多么高明,但也紛紛點頭稱是,覺得正是此理。
而站在場上的大學師們再次齊刷刷地舉起筆,很是古井無波地翻譯著這段出現(xiàn)的短短文辭章句:
“這兩者出于同一個‘道’,只不過是‘道’不同的一面。這兩者組合在一起,會有無數(shù)種玄妙的可能。這些無法確定的組合,甚至更玄妙的東西,正是‘道’。換句話說,這兩者就像是撐起‘道’的法門?!?p> 說罷,大學師紛紛垂落雙手,恭謹立于原地。
場上的人還沒有回味完翁衛(wèi)這番頗為經典的文言,霎時間,卻突然被突然站起來的高大身影打斷了自己的思路。
又是祁陽!
站起來的祁陽高大無比,挺拔如玉,身上散發(fā)的氣息氣場再一次讓場上的人都激動起來。
所有人都沒想到,祁陽這么快就要反擊!
但此時的祁陽,看向翁衛(wèi)的表情卻極其失望憤怒,他直勾勾地盯著同樣站著的翁衛(wèi),臉上極其憤怒。
翁衛(wèi)看著祁陽突然如此看著自己,心里卻突然升起了極其不安的情緒,突然就像懸在一片懸崖邊,慌亂的不行。
祁陽卻不再理會慌亂的翁衛(wèi),突然大喝: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大學師們紛紛快速齊刷刷寫下這句極其經典的文言,繼續(xù)古井無波地翻譯到:
“道,是無法用言語清晰地表達出來的;可以用言語表達出來的,就已經不是道了;
道的形態(tài)和概念如果能為其定名,那么這也不可能是道永恒的形態(tài)與概念了?!?p> 說罷,大學師繼續(xù)如之前一般,雙手垂落,安靜立于原地。
但此時的翁衛(wèi),已然再次慌亂崩潰了。
他看著極其憤怒地望著自己的祁陽,竟然生出極其恐慌不安的感覺。
場下的人卻在暗暗驚呼,祁陽再次引經單押了!
而且,這引的這句文言,恰恰好地直接打倒了翁衛(wèi)的觀點。
假如才和性都能單拿出來稱之為道之兩面的話,那這又怎能算是道呢?假如這才和性都已經如此明確的有其名頭所在,又怎么可能真正接近無上無分的天道呢?
翁衛(wèi)方才那句話,分明是在混淆視聽啊。
祁陽卻絲毫沒有注意旁邊人對自己再一次引經單押的驚嘆。
他憤怒地盯著翁衛(wèi),突然大喝一聲:
“翁衛(wèi)!你聽到大學師的翻譯沒有!”
大魚宴上的人都瞬間從剛剛品味回味文言的氣氛中炸醒過來。
祁陽怎么突然出此言論?!
這句話,并不符合清談宴的規(guī)矩啊。
大家瞬間被拉回了精神,從剛剛一個個點頭稱贊、交頭接耳,到現(xiàn)在突然就轉了回來,全都緊盯著場上的兩人,沒有一個人再交談妄動。
翁衛(wèi)被祁陽這一喊,卻嚇得丟了魂兒。
他呆呆地看著對面的祁陽,逐漸把神兒拉了回來,臉上冷汗如瀑,手上麈尾都滑溜溜地似是要滑落。
翁衛(wèi)一臉蒼白,目瞪口呆地望著憤怒的祁陽,不知該怎么做。
他強行按捺住自己砰砰直跳的恐懼之心,微微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也出了聲兒:
“聽到又如何?沒聽到又如何?”
這一句回話,當真是挑釁。
只是現(xiàn)在翁衛(wèi)的話語,卻極其地語氣微弱,沒有氣勢,眾人聽了,突然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而祁陽卻沒有給任何一個人思考的時間。
他繼續(xù)大聲怒吼了出來:
“這是清談??!你是名士啊!
你怎么能夠如此虛與委蛇,誤人子弟??!
剛剛那段話,也是你一屆宗師能夠說出來的嗎???”
祁陽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他們沒有想到祁陽此時卻是如此想法。
翁衛(wèi)剛剛給出的那段話,的確看似高明,但被剛剛祁陽的引經單押一反駁,馬上就露出了他的弊病所在。
翁衛(wèi)方才那段話,真的是在暗中使詐,散打太極。
祁陽此時憤怒極了,他望著對面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翁衛(wèi),當真是怒不可遏。
或者說,祁陽的臉上的表情,更像是恨鐵不成鋼。
翁衛(wèi)被祁陽這幾句響徹云天的質問訓斥驚的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怔怔地看著祁陽,臉上的表情極為難看,心中不知掀起了多少萬丈波瀾。
翁衛(wèi)只覺得自己的臉好像被燒的火辣辣的,絲毫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些什么。
翁衛(wèi)就這樣呆呆地站著,無名的怒火、恐慌、不滿、憤怒、自卑、自尊全都在這一刻揉雜了起來,逐漸燃燒成熊熊烈火。
但祁陽卻絲毫沒有給翁衛(wèi)開口的機會。
一聲怒吼再次傳來:
“你為了贏我,就這么不擇手段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