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安堂坐在板凳上,看著愣在臥房門口的祁陽,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祁陽,就這么尷尬嗎?”
祁陽聽到石安堂的話,努了努嘴,“哼”地一聲翻了一個白眼兒,三步并作兩步大跨過來,一屁股坐在板凳兒上。
“吶,接著?!笔蔡眠f給祁陽一大碗剛剛斟滿的桂花酒,那酒看起來清冽透明而甘甜可口。祁陽狠狠地接過,反手就是豪爽地一大碗灌下了肚。
祁陽轉(zhuǎn)過頭看著石安堂,卻發(fā)現(xiàn)石安堂他拿著手里那個小碗,遲疑地沒有下肚。
祁陽皺起了眉頭:“我剛剛還愣著呢,想著這么多年不見,你居然還會喝酒了。怎么,其實你還是不會喝?”
石安堂臉上生硬的表情線條難得地柔和了下來,看著那碗酒,有些無奈。
“唔...是。還是不會喝酒?!?p> 祁陽登時就白了一個眼,就如同他平日里給別人翻白眼那樣,毫不客氣地嘲笑石安堂:
“那你說什么要喝酒啊你,虧我老婆還幫你整了這么一桌呢?!?p> 祁陽說完這話,石安堂就立馬抬頭,賭氣似的一口氣喝下了那碗酒。院子里的氣氛,在祁陽和石安堂的一言一語來往之間,變得越來越自然,就好像回到了十幾年前,幾人一同嬉笑打鬧的青蔥年華。
石安堂喝完酒,將酒碗放回了小桌上,表情都是一片惘然。不知為何,嘆了一口氣。
祁陽靜靜看著石安堂的動作,舒展了一下健壯的身體,仰頭看向天空中的月亮。
“你說吧,你怎么來找我了?”
石安堂低頭,有些犯了錯內(nèi)疚、又有些無奈委屈的樣子。
“祁陽,你應該知道,為什么這幾年來,我沒見你?!?p> 祁陽看著夜空發(fā)出清冷白光的月亮,臉上表情淡淡:
“當年你被還是離宮苑大司宮的宋伯伯調(diào)往宗華臺,是眾所周知、理所當然的事情;即便后來滅宮一役發(fā)生,為宗華臺做事也并非是你自己臨時起意、意圖倒戈新朝,這一點,我早就想明白了。我不怪你,想必泊如兄也沒有怪過你?!?p> 石安堂生硬冰冷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些溫熱的回憶在一點點的化開,漸漸溶化在他的眼神里。
祁陽繼續(xù)看著清冷的月光,英俊的臉龐上,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滄桑。
“泊如兄去了,宋伯伯也去了,嫂子...嫂子最后也去了。只是那時的我還以為,當他們一家人被陳可帶著士兵屠戮殺害時,你會帶領(lǐng)你的驍騎去保護他們?!?p> 祁陽淡淡地說著話,轉(zhuǎn)過頭來,看著石安堂痛苦低垂的臉。
“安堂兄,我沒想到,當時的你,是在幫忙保護程道年入京掌權(quán)。”
石安堂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只是有一大道淚痕重重地滑下來;脖子低垂著,整個人看起來很疲憊。
祁陽靜靜地看著石安堂,也沒再想說那些事。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你后來再也不來見我。但是如果我是你,可能也不敢見了。好像京都里那些人也很少看到你了吧,聽說你總是在征戰(zhàn)四方,坐鎮(zhèn)邊疆,那時咱們宗華亂成那個模樣,也虧得有你在,始終沒什么外族入侵?!?p> 祁陽端起那甕桂花酒,給自己滿滿地斟上了一大碗,看了看石安堂,又給他斟了半碗。他端起酒碗,一口氣又灌下去一碗酒。
“安堂兄,其實我沒有怪你。若是真的要怪你,我只是想問問,你為何就那樣一聲招呼也不打,便如同消失人間一般,如此遁世十幾年?當初,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又為什么那樣做?你什么都不說就走了,偏偏處處皆有你的消息,朝廷又封賞了你,邊疆也有你,可是就是我,見不到你。”
祁陽的臉已經(jīng)有些紅了,但很明顯不是因為喝酒喝紅的,而是情緒上來,激動所致。
石安堂靜靜低頭看著地面,雙手搭在大腿上垂著,臉上卻已經(jīng)慢慢起了些紅暈。
“我知道。這些年我不告而別,留給你一個莫名其妙的局面。為兄也很對不起你。但是祁陽,我做的這些事,不能跟任何一個人講?!?p> 石安堂抬起頭來,緩緩地看著祁陽,紅腫的眼眶里,已經(jīng)有血絲淚水彌漫。
祁陽愣住,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也從未看過石安堂這副模樣。
石安堂深吸一口氣,似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終于繼續(xù)開口說話。
“當年去保護當今國主入京,不是我自己的決定,是宋伯伯在被抓下獄前的最后一項命令。當時的我不懂政事,也不懂他們說的趨利避害,只想拼一把從大理寺手中奪回宋伯伯和泊如??墒撬麄儌z都極為堅持,讓我不要浪費精力去救他們。泊如兄甚至告訴我,他們倆只是被抓一會兒,陳可沒那么大膽會殺掉他們,他們就還是安全的;可是京都不能一日無主,黃歸涼當時突發(fā)中風,已經(jīng)當不了國主了,為了利益考量,我必須親自前去護衛(wèi)程道年入京執(zhí)掌政權(quán),只有這樣,這場亂象才能盡快平息,而他們也自然能夠出獄了。”
祁陽的眼睛隨著石安堂說的話一句一句變紅,蒙上了好幾層水霧。
“然后呢?”
石安堂聲音已經(jīng)有些顫抖了,他轉(zhuǎn)過身,將祁陽方才倒好的半碗酒再次舉起來,一飲而盡。
“我護送完程道年入京,但是西南邊境又恰巧駐兵嘩然叛亂,我必須親自前去平定。可是等我再次入京的時候,宋家一家都已經(jīng)被趕盡殺絕。”
石安堂一拳狠狠地砸了下來,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宋家上下三十余口人啊,居然一個個全被屠戮至盡。我當時極為憤怒,入京不久,只想著一舉殺入陳可的大理寺卿,將他也給殺掉,替宋家一家報仇。但是就在我準備動手的前一天,我的府上飛來了一只白頭鴿子。那只鴿子帶來了一小張信紙,信紙上也只有簡單的一句話?!?p> “是什么?”祁陽盯著石安堂,有些急切地問道。
石安堂緩緩抬起頭,眼神凝重地看著祁陽:
“宋泊如之妻未亡,雙生子于手,陳追之,亡于雍州?!?p> 祁陽“啪”地一聲往桌子上大拍了一下,震驚無比地站了起來,差點把一個碟子給震下來。
“你說什么?!”